小莊靜靜看著沙地,看著自己坐在鞦韆上的影子,偶而用腳尖在沙地上使一點力氣,鞦韆便輕輕盪了幾下,沙地上的影子也隨著來回挪動,無心卻規則的擺動。
灣區午後的陽光淡淡洒在鞦韆四周的草地,洒在草地外緣的杉木與青果樹。金色的枇杷掉落一地,間有藍松鴉(blue jay)與灰雀從林邊飛下來啄食,吃脹了小圓肚子,在草地上無所事事的踱蹀。
西斜的太陽剛落到林梢,林梢的影子在草地上移行的腳步倏忽快了起來,不到半刻鐘便籠罩整個公園的草地,也吞噬了沙地上猶擺擺停停的鞦韆的影子。小莊走下鞦韆,自草地撿起書包,落寞地朝奧古絲丁路枝葉茂密的人行道上走去。
一、
接到小莊自柏姬家打來的電話,明村便丟下家裡的客人,匆匆披上風衣,騎著單車去接小莊。傍晚小莊才高高興興去參加同學聚會,真沒料到在電話裡竟泣不成聲:
「爸,來接我回家……」
「怎麼哭了,小莊﹗」明村捏住話筒焦急地問。
「大家都哭了,爸……。」
P城的白天固然幽麗絕倫。整個城鎮滿是蒼鬱的老樹,空氣中飄盪各種花香。夜晚花香更濃了,但路邊枝椏低垂,在稀疏的燈光下,樹影幢幢,夜顯得深奧詭祕。明村加緊腳力,半站起身子,踩快單車,在樹影裡穿梭奔駛。
好不容易才使小莊漸次適應美國的環境,又立刻要送她回台灣去。半年來不斷有親友勸明村,讓小莊留下來在美國唸書,明村從不放在心中。他做事一向如此,帶小莊來美時,只為讓她換個新環境,多一些沖激。當初為的是這個目的,現在便不會改變主意。何況明村自己廿多年來一直就反對移民美國。小莊也從不曾向明村開口說要留下來。或許是因生性乖巧,還是這麼小就跟明村一樣直心眼,竟也認定自己來美,只是暫居。
前頭岔路,忽然傳來刺耳的剎車聲。耀眼的兩道車燈自拐彎處猛射過來,明村才閃到路邊,車子已擦身而過。最近輿論不時爭執青少年開車年齡是否延後到滿十八歲的事,不知後來案子通過沒有。小莊日前也差點被車子撞上。那天明村心思重重,帶小莊出門,自己卻走在前頭,待聽到背後緊急剎車聲,才衝回頭去找小莊。只見小莊呆立路角,面色蒼白,囁嚅著說,那部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出現身邊。離開那路角,明村便開始數落小莊:一定是小莊自己過馬路時沒有兩頭張望。話未說完,只注意到小莊走在身旁兩眼卻盯著山那邊,睫毛閃著淚光。
是這般敏感的女孩。十二年前來到這世間,明村始終沒給過她一個溫暖的家,去年歲末,過了聖誕,明村才決心告訴她,爸媽早於兩年前瞞著她離異。小莊初到異國,寄宿姑姑家,明村雖每周末皆來探望,終究孤單。猝然聽到這青天霹靂的消息,小莊的痛苦,真無以名狀。幾次,在深黑的夜晚,隨明村坐在車子裡,車子穿過山邊的荒郊,看車燈罩在崎嶇的山路,小莊抑不住問道:
「為什麼別人都有個好好的家﹖為什麼爸媽與小莊三人不能住在一起﹖」
明村只任小莊這樣問去。天地間總有一些殘缺的。盛開的花叢仔細瞧去,也有未放便已經凋零的花瓣,人世亦然。這道理說出來小莊或可以明白,但她究竟不能明白為何殘缺就偏偏落在自己身上。
自去秋來美,小莊似乎長大了好多。初抵美國,還是依人小鳥似地,每週末見到明村,便依偎在他身邊,說台灣的朋友誰給了她信,誰又說誰如何,然後笑得彎了腰。那時小莊住姑姑家,初上美國學校,言語不通,什麼都感委屈,滿腦子盡是台灣的回憶,盡是台北公明國小五年四班的阿虎阿慧。只有舊日的事能讓她發笑。
小莊上美國學校六年級,不會英語,就像白癡一樣,挨人欺負。那小學在加州內陸,是中產階級的白人學校,心態封閉保守。由於越南難民在城東墾殖,各校均有規定配額須接納越南孩童來上英文。小莊黑髮黃膚,自然也同無辜的難民孩童一樣受到白人同學的歧視。美國孩子普遍發育較早,六年級已是不大不小的年齡,心思可以很壞。一大群白人孩子假裝要教小莊英語,拿來髒字眼要教小莊讀。當小莊埋頭認真發出字音時,大家哄然大笑。幾個同學甚至當面取笑小莊,說她身上有臭味,故意避開。其實小莊每天都早早起床,以蓮蓬沖浴,自己梳好頭髮,有時長髮披肩,有時紮起辮子,光光潔潔,帶著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上學。
明村曾到學校抗議,效果畢竟有限。老師只能作事後處理,無法防範於先。何況每天有爭吵,小莊不會英語,有口莫辯,終要不了了之。同學看著小莊無奈可欺,有時甚至踢她後背,朝她頭上丟鞭炮,只為喜歡看她噙住眼淚,一伙人放學時常跟在她背後揶揄戲弄。
小莊變得緘默寡言,放學回姑姑家,便獨自躲在樓上房間,寫信給台灣的朋友或讀明村留在姑姑家的中文書,也許無意識地在規避英文,一本紅樓夢中文原本竟一連讀了七遍,大小情節一清二楚。明村週末來時,小莊談起晴雯的剛烈,王夫人的無情,會反覆述說晴雯在病蓆上如何將自己的兩根指甲齊根咬斷,擱在寶玉手裡,王夫人又如何可恨。說到寶玉擔心湘雲得罪黛玉,向湘雲使眼色,反遭黛玉奚落,小莊甚至學起黛玉的話:「我得罪了他,與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與你何干﹖」凡是有情有義,有笑有淚的情節,她連屬第幾回在第幾頁都不含糊。
明村的單車推入公園的草地,霧濃露重,橙紅的水銀燈光灑在霧裡,有幾分淒迷。想著那時候受盡委屈的小莊,又不忍起來。小莊感情一向細密,有次明村帶她來P城一起度週末,認識一位李阿姨,相處兩天便覺得投緣非常。可惜李阿姨隨後不久就回台灣去了。當明村在電話裡告訴小莊:「李阿姨今午走了。搭的是十二點十五分的飛機。」小莊在電話線的另一端平靜的回答:
「我知道,上次同李阿姨分手時,她便告訴過我,要搭這班飛機。今天中午在學校領麵包吃的時候,我一面看錶,心裡在計算時間,直到飛機載她起飛。」
明村很難想像李阿姨會在上機時亦惦念著十二歲的小莊。世間真需要有情有義,但情義太重又引來痛苦。明村自己一輩子就吃這種苦,真不希望小莊也像他一般,為感情折磨。偏是這樣敏感的女孩須忍受無知的種族歧視,聽任命運無情的安排。又隻身寄宿姑姑家,姑姑怕明村操心,吩咐小莊不要對明村訴苦。就這樣,小莊回家後常一人關在樓上房間裡,默默地想,默默做自己的事。
二、
明村永遠忘不掉元月中旬在電話裡說要接小莊過來P城住時,小莊那驚喜得顫抖的聲調。為了節省房租,去秋來美時,便住到離自己工作的S大學有十哩遠的山區。想將小莊接來,轉入S大學的附屬小學E校,以便近身照顧,是不合學區規定的事。為此明村多次去力爭無效。後來還是硬著頭皮搬入P城昂貴的住宅區,又頗費周章,才在E校取得小莊的入學許可。由於明村起初毫無把握,不敢輕易引起小莊的期望,一直沒對小莊透露自己在奔走轉校的事。直到事情已經明朗,才打了電話給小莊。電話裡小莊乍聽到這消息,只答句:「真的﹖……」便久久說不出第二句話。後來據小莊自己向明村說,當時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良久不能平靜。
於是明村與小莊開始了這半年父女相依為命的生活。在台灣,明村也曾有一段時日獨自照料小莊,可是現今兩人身在異國,人地生疏,更要親密好多。
今早參加過小莊畢業典禮後,明村路過學校後山,大片草原都已枯黃。遠看山坡上還有幾隻栗色的駿馬,摻有一兩隻白馬逡巡其間。從小莊搬來P城後,明村便時而帶小莊上山;那是冬末初春,因有雨水滋潤,草綠得十分旖旎。先前明村獨居山區時,一壺熱茶,一個睡袋及幾本閒書,常伴著明村度過學校工作以外的空暇,許多傍晚,明村倚在山坡落盡葉子的老樹幹上看書,或坐在山後空曠無人的海邊發呆,直到日落星出。小莊來了,便隨明村在山野海濱忍受風寒,在海邊玩沙戲鳥,在山坡寫生讀詩。對山牧場上的馬,常引小莊盯注一個下午。明村同小莊約過要一起走近牧場去畫馬,竟一直沒有兌現。倒是小莊自山間回家後曾畫了一張「思念」,還作了一首連韻腳都不押的詩:「白雲輕飄飄,容貌變無常,細看像媽媽,憶起在家時。」這是明村告訴小莊爸媽已離婚的消息不久以後的事。人世是這般悲涼,對於小孩,不論她內心如何不願,夢中如何祈求,面對自身的命運,她一無選擇。
幸好小莊的學校生活開始步入正常。新轉入的E校特點是開明,校長本身是黑人,收容的學生分別來自幾十個不同的國家,歧視的現象雖無法根絕,但已降至無形。小莊每天放學回來,與明村同桌吃飯,又回復公明國小時的樣子,開始興致勃勃的談論學校種種趣事,「里昂好胡塗,排演Macbeth時,還未輪到他,他已衝出來唸一大段台詞,又匆匆閃入後台,弄得大家秩序大亂……」話聲甫落,已笑得彎了腰﹗鈴一樣的笑聲,叫明村不住地想,若不是命乖,小莊雖善感,生性實明亮而開朗。
連與明村談詩,小莊都會笑彎了腰,一日讀杜甫「江村」詩: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來梁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
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做釣鉤,
多病所需惟藥物,微軀此外更何求。
明村提及金聖歎。金聖歎不以為這是老杜享盡天倫之樂,「徜徉其間,真大快活」而寫的詩,相反的,老杜實借此詩極寫世法險巇,連身邊的人都在打你的主意。明村談起金氏之言:「莫親於老妻,而此疆彼界,抗不相下」,又「莫幼於稚子,而拗直作曲,詭詐萬端。」小莊手指著最後一句,眼眸閃著亮光,說「爸,我可沒有算計你的意思﹗」隨著又笑彎了腰。
漸漸小莊愛上了E校,對英文的抗拒心理也消失了。她開始結交來自歐洲與南美的朋友,用簡單的英文交談。由於班上英文課,全時間在排演莎士比亞戲劇Macbeth,全班都熱心地讀著改寫過的少年劇本。小莊跟著也賣力讀起來。常常在隨明村上學的車上,無意間背出一大段台詞,然後學班上同學在台上的各種怪模樣,而樂不可支。
明村超捷徑,單車騎上拱起的小橋,橋過去便經過羅蘭夫婦的家門,羅蘭先生是明村在S大的同事。夫婦的品味及為人在美國社會確是難得一見。明村後來回想起來,總不知怎麼去描述他們,只覺這樣的人能多幾個,這世間便會多好幾分。從未聽他們像許多自命智性的人動輒出言戲謔美國暴發戶似的文化,但他們自身清癯的存在便對映出美國整個社會的紅光滿面。他們的言行一致得寒傖而令人不忍。
只由於相信開車要汙染人的生活環境,相信人的社會要因人只顧一時的舒適,而付出重大的代價,夫婦兩人便終年騎著單車上班買菜,也不管P城的冬夜有多寒冷,近六十歲而體弱多病的羅蘭先生經常從研究室騎四、五英里路的單車回家。當來自台灣的華人,乘賓士、林肯的名牌轎車滿街奔馳,却見一生為科學研究耗盡心力,為反戰撰文抗議的一對夫婦,忍受風寒,一前一後在單車道上奮力踩路,明村心中不免喟嘆。
羅蘭太太對明村父女的照顧,尤叫明村感懷。明村父女一起生病時,開門出來,會發現裝著大條舊金山著名的sour dough麵包及新鮮水果的籃子擱在門邊。明村出差,羅蘭太太會陪小莊在草地上做功課。有次她帶小莊回來,用濃得化不開的德國腔調說:「你有一個心地美麗的孩子,那孩子的心真是清明無垢。」小莊亦是這樣真摯的喜歡羅蘭太太。上山去採野花,一定會配一束送到羅蘭家去,連上街偶然吃到一種叫bagel的猶太人特製的麵包,覺得好吃,都執意要繞道帶幾個去給羅蘭太太。
如果不是明村有天晚上無意算起小莊還有多久畢業,小莊不會突然意識到好不容易才開始的安定與快樂,又要離她遠去。看小莊點著燈靜靜趴在床上讀「蘿拉」,正讀得出神,明村一時心血來潮,對小莊說:「再四個禮拜,學校就要結束了。」小莊抬起頭,兩眼直視正說完話的明村,忽然嚎啕起來,嚎啕得叫明村心痛如椎。那聲音混雜多少痛苦與無奈。幾個月來,父女從未當面談起學校結束兩人便要分離的事,但心下都明白小莊六月底獨自回台後便歸媽媽撫養是既定的命運,只故意裝著無事。有時兩人坐在屋前樹下,將發硬的麵包屑撒在地上,看樹上飛下來兩隻一大一小的鳥逐片啄食,彼此都知道心中想著同一回事,只顧沉吟不語。
小莊那次嚎啕之後,幾月來樂不可支的笑已不復可聞。小莊原來便喜歡幫明村做家事,近期更加勤快﹗明村工作稍晚會接到小莊電話:「爸,回來燒飯,我肚子餓扁了。」待明村一入家門却發現小莊已做好一桌飯菜,以為冰箱裡什麼食物都沒了,小莊照樣可以弄出一頓可口的晚餐。明村開心的笑,小莊也跟著笑起來。但笑聲甫起便落。兩人靜下來吃著晚餐,偶爾談起學校的事,亦不得暢快。
一天明村給小莊讀李商隱的詩:
七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
十歲去踏青,芙蓉坐裙釵,
十二學彈錚,銀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親,懸知猶未嫁,
十五泣春風,背面鞦韆下。
明村在S大的研究工作一過午後尤其忙碌,每天清早送小莊上學,都約好小莊放學後去小公園的鞦韆附近等候。但每次一忙不過來,便讓小莊一人孤獨地在那靜寂的小公園盪鞦韆,孤獨想著心事。夜燈前父女共讀義山詩,讀到「十五泣春風,背面鞦韆下」,小莊的臉頰竟已淌著兩行清淚。
世事如雲,以眀村的歲數,悲歡離合應已淡如雲煙。可是小莊在那般花樣的年華,何能參透這無常的變幻﹖
今晨的畢業典禮,小莊被選當合唱團指揮。從剛來美國時才開始會寫二十六個字母而挨盡同學欺凌,到一年後的今天站到台上受大家矚目,這段艱辛的路程真不是一般刻意要送兒女到美國讀書,以為小孩一到美國自然就平步青雲的父母所能理解的。即使在畢業前一個月,小莊都還因女生們不願平白將場地拱手讓給後來的男生踢球而領頭與男生爭論,挨了男生一記老拳。回家在飯桌上明村問小莊;「要不要爸爸出面去學校說﹖」
「不必,我會自己處理。」小莊堅定地回答。
一連幾天,小莊都繃緊臉孔上學。到週末傍晚,父女倆騎單車到街上蹓躂,小莊才指著拐角的一家平房說:「那是傑西的家,他終於向我道歉。我說過我自己會處理的。」明村不想再問下去,晚風拂面,予明村一陣欣慰,小莊終於長大了。
為了畢業典禮,小莊日前也自己打電話去邀羅蘭夫婦來參加。事後才向明村解釋,說她喜歡看羅蘭夫婦一前一後騎單車來學校的模樣。其實小莊心底是要他們來分享她站在台上指揮的那份神氣。明村當然不會點破,心中牽掛的倒是另一樁事。該為小莊添置一套像樣的衣服吧。來美近年,小莊長高好多,穿著自台灣帶來的衣物已因太小而顯得寒酸。兩次代小莊上百貨店,中意的都覺得賣得太貴。想多看幾家再做決定,後來事情一忙,就沒特地再去逛街。昨夜明村想到要再上街去買,小莊卻說不用了,能省則省,她已想過可以穿一件去年在台灣便覺太大的灰格子夏服套在白襯衫外面,並說要用淺藍色的絲帶紮起兩綹頭髮,問明村這樣裝束合不合適。明村伏在案上工作,一時沒仔細聽小莊的描述,信口便應道:「很好啊,你覺得可以便將就吧﹗」
可是今早小莊如是穿戴好了,明村一看衣料好薄,P城的六月依然沁涼,皺起眉頭便說:「這套衣服怎麼會合適﹖」
「你自己昨天不是說很好嗎﹖」小莊忽而傷心地掩住了臉,衝入洗手間,開足水龍頭,讓大聲的水流遮抑自己的哭聲。良久,門後還傳來她細微的啜泣。
溫煦的陽光照在唱台四周,小莊一面指揮,一面合著大家唱:「我獨在荒外(Out Here On My Own)稚細而柔和的歌聲揚而復落。
Until the morning sun appears
Making light of all my fears
I dry the tears
I’ve never shown
Out here on my own
明村凝視小莊,在晨風中白襯衫的單薄越顯出她的堅強與孤伶。當歌聲再起,明村似乎又聽到今早掩抑在放水聲中的哭泣。
明村的單車推入柏姬家巷道,夜已深寂,搖曳不定的燭光從灌木叢後的窗口透出。明村走上台階按了門鈴。門開處,三、兩位小莊的同學正輪流緊抱小莊,互道再見。柏姬送出門外,再度緊緊與小莊相擁。明村低下頭,只感應到她們伏在彼此肩頭,淚串正簌簌掉在對方衣料上的聲音。再說珍重時,語調已全沙啞。明村拉著小莊的手默默走出柏姬家,這隻大過自己掌心的手已不若小時細嫩。明村又想起李詩:
十五泣春風,背面鞦韆下。
想起自己今午又遲到,又讓小莊獨自在鞦韆下等候,明村彷彿看到小莊一人背起書包,落寞地走在枝葉茂密的奧古絲汀道上。
再十天,小莊就要離開明村,獨自搭機回台去投依她母親。明村忍不住握緊小莊的手,拉著小莊向暗處靠著單車的樺樹走去。
P 城的夜散發著詭譎的幽香,貓頭鷹在樹叢裏咕咕地叫。
(1985/8/23 以筆名「鄭本」,刊登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後收錄於《黑眼珠的困惑》一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