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該辦什麼樣的自由大學?—創設通科實驗大學芻議(2018-3-25)

這是前天晚上完成的文章,一萬多個字。寫了十幾天,終於完成了。

前天恰好是410。

1、
3月11日,初春的艷陽天,幾位老友相偕來訪,座中有政大教授顧忠華、前中時副總編唐光華、華梵大學教務長蔡傳暉,還有,永和社大的大領班張素真。

他們要我寫一篇實驗大學的構想,就像1998年我寫那篇〈我們要辦什麼樣的社區大學?〉那樣。

這次大家要我寫一篇〈實驗大學芻議〉。定位在:知識解放與博雅教育。

去年底,立法院修改實驗教育法,實驗教育已經可以延伸至大學。唯學校規模限制在招收學生500人之內。

早先閣揆林全,與潘文忠教長,都支持這個想法。去年10月潘部長與主祕朱楠賢,來山上看我,則特意提到這件事。

這次修法,是台灣教育自由化的一大步。

2、
一個月前,老友顧忠華等四人,連袂出現在農舍,讓我想起20年前的舊事。

1997年,我在中國時報第四版寫了一篇長文,標題是〈深化民主 發展新文化〉,內容主張:社會全面學習是1987解嚴後,民主深化的一環,並強調普及社區大學作為落實公民學習的實體。

老顧與光華,就在中時文章刊登之後來訪。那時我還在重病,他們兩位說要扛起責任,找一些朋友,共同催生社區大學。

熱情令人動容。

幾年之內,近百所社區大學如雨後春筍,在全國各地紛紛成立。

今年社大的盛事,是20週年慶,雖然我自己素來不喜歡參加儀式,能免則免。

社大成立之初,有両個主軸:「知識解放」與「公民社會」。20年來社大對台灣公民社會的形成,貢獻有目共睹。但在知識解放這一條主軸上面,由於社大爭取不到學位,學術課程很難發展。

剛修法通過可以創設的實驗大學,正好是20年後,要補足知識解放這條主軸的再出發。

3、
幾位老友熱情如故,我則垂垂老矣。長江後浪推前浪,實驗大學創設構想,理應改由中生代提出。

我以時不我予,盡力推辭。

我剛寫完幾何書稿三大卷,出版工作繁雜,加上全書打字軟體不一,格式整合困難。我細細述說,自己不得不推辭的理由。

不料唐光華忽然將我一軍,唐兄是唐鳳的父親。他一口承諾會找唐鳳出手幫忙。我只好服輸,當場簽了城下之盟。

唯替自己留下一條後路:我只承諾撰稿,不涉入推動與辦學。

4、
20多年前,就因不夠聰明,未預見自己一旦起草辦學方案,再難脫身。1999年推動北縣五所社大,由於病體在身,自承心力不足,無法両頭兼顧,只好辭去台大專任教職。

前車之鑑,後事之師。

這次我與老友們勾勾小指頭,不簽賣身契。但說話算話,用二十幾天工作的空檔,構思實驗大學的性質,取名「通科大學」,逐字寫下這份

〈我們該辦什麼樣的通科實驗大學?〉

請注意這標題有玄機。

我不是寫「要辦」,而是寫「該辦」。

一字之差,不可以道里計。

5、
又是萬言書。麻煩大家細細讀、慢慢想。其中有很多媒角,環環相扣。

表面上,這只是未來可能出現的,某一類型大學辦學的構想,名之曰「通科大學」。

其實文中道出幾十年來,台灣大學教育的弊病;往下延伸,也正是台灣小中學教育的癥結。

又註:此為作者原始版,我個人色彩太重。日後經過諸友討論,會出現遠為持平的合議版。

黃武雄 2018-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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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該辦什麼樣的自由大學?
—創設通科實驗大學芻議

(作者原始版)

/黃武雄 2018-4-10

A. 主軸

A1 (整體了解)

重視整體了解,深入各個領域的知識。

A2 (知識經驗化)

知識是人類在不同時空之下的重要經驗。知識的學習,不能從真實世界抽離,也不能與學習者的主體經驗切割。當前教育主流的套裝知識,必須經驗化。

A3 (學習自由與彈性)

以學習者知性的成長成熟為主,充分賦予學習自由與彈性,回歸學習者的主體性(但非遷就個人既定的興趣或偏食)。

B. 背景

B1(領導階層的視野)

台灣社會缺少能深入真實世界、又具整體視野的知識份子。台灣有專才,有高學歷的技術人員,但缺乏視野廣闊又能深刻掌握問題的人。

各領域的領導人才,其培育過程都限於專業。雖然有些人才在專業上,有傑出的成就,但其養成過程,限於套裝知識的訓練,後來不是缺少知識廣度,就是缺少草根體驗、缺少透視真實世界的能力。

由於領導階層視野狹窄,國家社會的發展,不易健全的步上軌道。

B2 (知性的成熟)

當前台灣各大學基本上是分科教育,目的是為了訓練各行各業的專才。它的源頭來自社會普遍有這樣的心理:讀大學是為了日後謀得好的出路。

事實上,以今日知識量急速爆炸的現況,真正的專業訓練必須提升到研究所以上。大學畢業,在專業方面的訓練只是起步,還不足以勝任好的專業職位。另一方面,知識的面向偏窄,不足以使人達到「知性上的成熟」。相對來說,較之歐美社會,台灣大學以上畢業的人,知性成熟的年紀偏晚。

況且進大學之前,便以未來出路為導向選擇科系,學生一般很難有投入本科系的熱忱。多數學生徒然蹉跎四年歲月。

這是當前台灣各大學的教育困境。通科實驗大學的想法,是改以自由、彈性、生動並減壓的方式,吸引年輕人接觸各領域的現代知識,培養其知性、激發其知識熱情。

大三之後,並加選主修專業。這樣可使學生在畢業之後,對於認識世界有一定的成熟度,同時也了解專業的起步,了解專業的況味,不致於廣而不實。

最重要的是:培養學生的知識熱情,會使他學習什麼都變得有效,而且遠為深入。

通科實驗大學畢業之後,有兩種選擇:

(1)直接步入社會就業。由於其相對成熟的知性,會使得他在職場容易進入狀況,學習的效果好;

(2)若想深造,則進研究所,例如一些學士後的碩士班,或靠已養成的自學習慣,補修專業學分,快速趕上進度。

就出路來說,上通科實驗大學的特點是:畢業之後有廣泛知識的背景、有學習的熱情、更有成熟的知性。這會使通大的畢業生,往後在職場或專業方面,做出較好的成績。

B3 (競爭心與價值形塑)

大學教育分科系的制度,是資源匱乏時代的產物。就個人來說,是為了謀求好的出路,就國家社會的立場,則是為了人力規劃而設計。

但把教育導向純然追求利益的目的,顯然會使年輕人價值錯亂。競爭力是大學教育不斷被標榜的口號。

可是,人的競爭力從哪裡來?驅策「人與人爭」的心理,會使人產生人比人的競爭心。固然這種競爭心會促成某些人在專業上有些成就,但多數人卻因此扭曲心性,終生變成不快樂的人。除了爭取社會地位與財富之外,與真實的人生疏離,思想阻滯,或自我膨脹、或消極度日、或遁入神秘主義以逃避現實。

人活在世上必須有競爭心才能活得真實。但這種競爭心,不是「人與人爭」,而是「人與事爭」。

「人與事爭」的競爭心,與生俱來,是一種生命的熱情,一種探究世間萬物的好奇。人類文明偉大的成就,多半來自這種探究世界萬物的熱情。

受台灣考試教育長大的人,一般競爭心強,但競爭力弱。這是本末倒置。天才數學家Grothendieck,講過:「追求credit,會阻斷人的想像力」。這話顛覆很多人的認知,充分說明了「人與人爭」與「人與事爭」的巨大差異。

一個人忘卻「人與人爭」,熱情投入「人與事爭」的志業,後來自然會有很好的競爭力。競爭力不需刻意強調,只要人對生命熱情、對世界熱情,競爭力便會隨之而來。

十七、八歲是人步入青年,形塑自己世界觀的重要階段。通科實驗大學,就是要重新孕育人生下來就有的「人與事爭」的生命熱情,鼓起學習者對知識的熱情,回歸人的主體性;用自由而生動的方式,找到自己終生的志業,與人生的價值。

B4 (知識倦怠)

台灣有很多人擁有高學歷,可惜對知識充滿倦怠感。事實上,在求學的過程中,他們就從來不曾對知識感到興趣,只學會善於考試。

問題出在填鴨式的中小學教育,以及為謀求出路而分科系的大學教育。

多數人耗費十多年的青春歲月,所學到的知識,不過是謀求未來出路的敲門磚,自己對知識本身並沒有好奇,更沒有深一層的體會。尤其一路所學,都是蜻蜓點水的套裝知識,所學到的只是知識的皮毛,沒有血肉。多數人讀了十多年書,對知識反而倒盡胃口。

一旦離開學校,除了專業所需,更是不想再接觸書本,頂多碰碰工具書、或理財致富、或心理療癒、或宗教救贖之類的書,對複雜廣濶、詭譎有趣的真實世界,沒有一點好奇。

事實上,什麼是知識?知識是人類在不同時空之下粹取出來的深度經驗。人對知識倦怠,就相當於自我封閉在自己的職業,與所謂心靈的小天地。因此踏入社會不久,人的成長便告停頓,思想變得僵固。

可是這些知識分子,正是帶領國家社會創造新價值的菁英。社會菁英們的心智封閉,停止成長,就等於社會停止進步,社會不再進行內省與反思中,不再與時俱進。

另一方面,時常接觸好的書,會激發靈感。台灣各行各業領導階層,創意有限,原因之一是知識倦怠,不習慣看書。人許多好的創意,來自某種不同經驗的激盪與啓發,書本是重要的觸媒。只看工具書與專業書,使人缺乏想像力,思想變得平庸。領導階層因此失去很多創新的機會。

通科實驗大學將改換另一種全新的學習方式,重視學習者的主體性,將套裝知識經驗化,激發學生了解世界的熱情,導引學生用整體了解的態度,迎向未來的世界。

B5 (新博雅教育與心理健康)

通科實驗大學所實施的,基本上是博雅教育,但它並非古典博雅教育的回歸,而是因應現代複雜社會,發展出來的,一種以學習者為主體的新博雅教育(Neo libreal-art education)。

它的目的是要培育眾多有知識、有勇氣,真誠面對世界、面對人生、面對自己的自由心靈。一個多世紀以來,台灣歷經外來統治、戰爭、戒嚴、資源匱乏、價值錯亂、文化斷層、權威控制、經濟起飛但思想封閉,失語症、失憶症….等等的困境,人們心底積存了難以計數的創傷。

進入21世紀,台灣政治雖然開始民主化,社會力步步釋放,年輕世代的聲音逐漸凝聚,發揮影響力。但台灣社會深層的心理創傷依舊,封建包袱未。經濟發展仍然掛帥,凌駕各領域的需求。

教育雖然開始鬆綁,但根本定位未及有效改變。在超資本主義激烈的競爭,與時間驅策下,大部分人,不只年輕人心力耗盡,茫無所依;一般人的壽命雖然延長,但憂鬱症、焦慮症、…等精神症狀處處浮現。

通科實驗大學所提倡的新博雅教育,有助於現代生活的心理健康,或許是社會精神症狀的一帖關鍵性的葯方,人們通過知識、通過討論與實踐、通過愉快的互動與創造、重新認識世界、認識人生、認識自己,以自身的體驗作為主體(即主體經驗),解除過去在套裝知識底下,接受教育的權力關係(包含上對下的師生關係),連結不同時空之下人類的深度經驗,去重塑新的自己,迎向新的人生,新的世界。

B6 (反思文化與菁英)

知識菁英帶領社會文化的走向。但台灣歷來的菁英教育,欠缺知識的廣度,又欠缺歷史縱深的認識,致使經濟繁榮了、物質富裕了,但社會文化停滯不前。

兩個多世紀以來,西方歷經啟蒙運動,自由、平等、博愛的思潮,植入菁英文化的根部,社會思想不斷辯證;理性主義、浪漫主義、人道主義伴隨著基督教文明的底襯,相繼抬頭,又不斷面對批判,不斷辯證翻修。

華人社會雖也步入現代,但文化的基調仍然抱元守一,深陷於傳統信仰,無需面對思想挑戰。

眾多的知識菁英,不只未經知識與理性的洗禮,學會尊重事實,反而帶領社會漠視事實,走入神祕。甚至以「後現代」之名,加入反智的行列。

另一方面,資本主義到了21世紀,已進化到超資本主義(super capitalism)的新階段。文明與自然如何調適?在大自然反撲之前,人類如何發揮理性的力量,讓人類的物種,連同珍貴的創造文明,永續發展下去?這是知識份子不能逃避的責任。

換句話說,擴張主義、神秘主義,還有,上個世紀留存下來,到這個世紀以更變化莫測的形式,深入人心的集體主義(包括源於自卑的民族主義),是當代人類社會亟需深刻反思的課題。

這三大主義深入人心,需要新一代的知識份子進行總盤點。可是目前台灣分科系的大學教育,無法培育出衆多具有這種視野與批判力的知識菁英。通科實驗大學的創設,也是為了因應這樣的時代需求。

C 修業

C1 (純學分制)

通科實驗大學,以下簡稱「通大」。通大採純學分制,學生修完128學分,並満足修課規定(見下文課程架構圖Fig.A及相關説明),則取得大學畢業證書,頒授學士學位。

不規定修業年限。

1 個學分,相當於每週上課1小時,共18週。但上課的時間、地點皆保持彈性,例如可上9週,每週2小時。地點也不限定共聚一堂,例如可採網路群組遠距討論。

C2 (入學資格): 

凡高中畢業者,皆可申請入學。若未持高中學歷,可於入學後,依學力鑑定通過與否,決定逕自修課、或進入先修課程,補足學力。

C3 (通科與主修)

通大不分科系,但學生在大三之後,需選一專業,作為主修學科。例如文學、歷史學、社會學、經濟學、生物學、物理學、數學等。

C4 (授課與學習)

通大授課與學習,保持多種彈性,重視學習者與教師的授課自由。但最小化師生之間的權力關係。

教學的形式,有時仍沿用傳統的講課,但一般著重
  「閱讀-討論-實作」
的模式。例如組讀書會、自學、共學、戶外體驗等。

學生個人亦可參加國際各主要大學的開放課程(open course);可申請自學、或到其他大學選課。但需委請本大學指定之教師,掌握其上課狀況,並作期末評鑑。

通大鼓勵與外校進行教學合作、交換教學等計劃。

C5 (P-N-I 評鑑)

每門課程期末評鑑,只評P(pass及格) 與 N(none pass不及格)両種。

對於表現非常傑出之情況,可評以S(very special),以資鼓勵。

反過來,學生若進度落後,或表現略差,經評為不及格,仍可以與授課教師商量,改評以 I (指未完成incomplete),在半年內靠自學,再向原教師申請重新測試。

C6 (社大與(副)學士學位)

現有各社區大學學員,可持社大修課證明,至通大加修專業學術課程,達一定學分數,可申請通大(副)學士學位。相關修課規定,由通大與社大協調後決定。

D 課程

D1 (課程特性)

通大課程涵蓋:
人文學、社會科學與哲學、自然科學與數學,等三大領域的現代知識。
尤其重視回溯其歷史,了解知識創造的起源與過程。

據此回歸:
「知識從哪裡來?」
「知識有多可靠?」
「知識是什麼?」
這些認識論的根本問題。從而了解什麼是懷疑精神。

同時,通大重視博雅教育,其中主題課程,目的在於把套裝知識經驗化,例如法國大革命與近代世界的形成、大正文化與台灣知識階級、歌德與浪漫主義、杜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學、安部公房與沙丘之女⋯等。

D2 (課程概要)

通大課程分両大範疇:博雅範疇(72)與專業範疇(45),其中博雅範疇必須選修72學分,專業範疇必須選修45學分。

博雅範疇(72) 含核心(42) 與主題(30) 兩大類課程。
專業範疇(45) 含基礎與進階(至少12學分)兩大類課程。
總共有四大類。

另外,還有先修課程(0)與英文訓練課程(8)兩大類。

為使課程一目了然,製課程架構圖如Fig.A,其中:
核心 14門(42)
表示核心課程必修14門,以每門3學分計算,共42學分,餘類推。但一門課不一定硬性規定3學分,可以是1學分,也可以是2學分,或4學分以上,視情況所需而定。

D3 (課程架構圖)

lesson framework

D4. (核心課程42學分)

核心課程[LC],提供現代知識份子必備的素養與能力,含:

[EW] 表達與精讀 2門(6);
[RM] 推理與數學 2門(6);
[LC] 文學經典 2門(6);
[PS] 哲學史、科學方法 2門(6);
[AM] 藝術與音樂 2門(6);
[SH] 運動與健康 2門(6);
[IN] 個人與集體、自然與文明2門(6)。

核心課程共42學分。

D5 (核心課程的意涵)

核心課程一方面提供學生處於現代社會必備的文化素養(但不是教養),另一方面做好準備,使學生能真切了解複雜詭譎的世界。尤其是獨立思考與批判的能力。

什麼是批判?如果知識是人類在不同時空之下的經驗精華,這些精華如何有效的變成學習者主體經驗的一部分?人是活的,每個人的心智,都必須是不斷辯證的有機體。學校不應該用傾銷的方式,把知識直接輸入學習者的腦袋,變成學習者的教條,而應該讓知識與學習者的主體經驗不斷發生碰撞,不斷發生矛盾與牟合。這兩相衝突與牟和的過程,就是批判,就是有機的學習。同時,人所處的時空不斷轉變,人所面對的世界複雜詭譎又不斷變化,一套既定的知識體系,不論在知識體系的內部或在體系的邊緣,必須不斷受到質疑,不斷受到挑戰與辯證,才能是活的,才會有效的運用在新的局面、新的時空。只有這樣,知識體系的運用才能相對的,取得一致性、普遍性與有效性。而這樣內外的辯證就是批判。

另一方面,就在這不斷辯證的過程,人照見了自己,照見了學習者自己思想的不足,與心理弱點,讓人看見自己。

核心課程除了為學習者提供必要的文化素養之外,就在孕育人獨立思考、進行批判與辯證的基礎能力。

數學使人回歸根本;哲學史使人學會辯證,看到來回辯證與批判如何進行;文學使人重構價值;藝術使人了解自由。核心課程要提煉出這些基礎領域如何發展、如何思考的關鍵元素。另外,對於當前人類所面對的兩大課題——個體與集體、自然與文明,也須提供必要的準備。

在下文「F課程補述」中,將進一步對核心課程逐科解說。

D6 (主題課程33學分)

主題課程屬博雅教育的一環,把套裝知識經驗化,用專題與故事深入各領域,催化知性的成熟。主題課程最能呈現通大教學多元活潑、生動有趣的一面。

用讀書會、自學共學、選修外校課程、或網路開放大學課程等方式進行。學生可以自組課程,並請教師協助。

課程各有主題,可以五花八門,以下所列只是舉例。從這些例子,多少可以窺見未來主題課程的層次、品味與格局。例如:

近代世界的形成
蘇格拉底與希臘文化
歐威爾與1984
弗洛姆與社會心理學
涂尓幹、韋伯與馬克思
國富論與資本論
環境與氣候劇烈變遷
希臘神話、希臘悲劇
莎士比亞戲劇
資本主義與新教倫理
人類的故事
馮友蘭與中國哲學史
西洋哲學史
基督教史
梵谷傳與近代西方藝術
法國大革命與近代世界
資本主義的衍化
歌德與浪漫主義
音樂史與近代音樂
日本近代小說選讀
日本明治維新
戊戍變法與明治維新
大正文化與昭和史
宋代士大夫與理學
儒家理性與滅神論
宗教信仰與社會
佛教教義與佛教文明
范縝與梁武帝神滅論戰
鹽鐡論戰
Schumacher與「小就是好」
台灣歷史圖說
L. Fischer與甘地自傳
蘇東坡與王安石
馬奎茲、福安提斯與魔幻現實
環境啓蒙與鯨背月色
小王子與兒童文學
從聖西門到芬蘭車站
各國文學選讀
安部公房與沙丘之女
霍金斯與時間簡史
愛因斯坦傳
時間的長河
混沌與複雜
基因圖譜與基因聖戰
演化論
數學是什麼
數學的意義內容與方法
大正時期與台灣知識階層
馬偕時代的台灣社會
台灣與世界專題
平埔族的消失與原住民文化
原住民語言
現代社會的弱勢階級與族群
西蒙波娃與內在革命
六〇年代的反戰與思想變革
……………
………
…。

上列課程與書本,只供參考,用來了解主題課程的走向。

通大師生可以一起提出課程、一起找書及網路資源、一起共讀。打開學習者的經驗世界,包括對自我、對人生、與歷史縱深的認識。

但必須有書籍可以閱讀,不是只靠教師講解。

主題課程共33學分。

D7 (專業課程45學分)

專業課程含基礎與進階。基礎專業課程為現今大學各學科的入門課程。屬必要的套裝課程。

例如:
經濟學原理、社會學理論、法學緒論、普通物理、微積分、經典文學選讀、西方哲學史、漢語語言學⋯等。

進階專業課程,為各專業進一步的課程,例如經濟思想史、貿易理論、階層與社會流動、刑法民法、量子物理、微分方程、存在主義哲學、東南亞史、英詩選讀、莎士比亞戲劇、漢語的流變。

專業課程共45學分,其中18學分為主修學科;主修18學分中,12學分必須為進階。

專業課程雖為套裝課程,但盡量用『上課前先閱讀,上課時討論』的方式進行。

D8 (英文訓練課程8學分)

英文訓練課程的目的,是便於學生在通大上課時,可以接觸國際開放大學課程,並養成終生閱聽英文,了解世界的習慣,故以聽與讀為主。

課程採取有效的密集訓練。視情況需要,可利用暑期班進行。英文訓練課程每門2學分,4門共8學分。

D9 (先修課程0學分)

先修課程,是針對剛進通大,未持高中學歷者,補足其學力。基本上以中文書寫、中學數學(Pre-Calculus)為主。

先修課程,無學分。

D10 (修課分佈)

通大每一位學生需修:

核心課程14門(42);
主題課程11門(33);
專業課程15門(45),其中人文、社會、自然等三大領域各至少3門(9);

專業課程含主修學科6門(18)。這6門主修課程中至少有4門(12),屬進階專業課程;

又必修英文訓練4門(8),每門2學分-但若經評鑑特優,可以豁免,轉修主題課程或專業課程。

以上共計128學分。

D11 (主修示例)

學生選主修學科,若以主修數學為例,學生必須完成:

專業課程6門,例如:微積分両學期 [基礎]

微分方程、線性代數、高等微積分兩學期。後4門係進階課程。

若以社會學為例,學生可以修社會學概論 [基礎]

社會思想史、大眾媒體與社會、社會心理學、性別社會學、宗教與社會。
後5門為進階課程。

E 設校與師資

E1 (國立或公辦民營)

由教育部籌設,成立北中南東四所國立通科實驗大學。

各所通大,亦可考慮用「公辦民營」的方式經營,以維持更大的彈性。但經營者、創校者、校長與教師,必須具備有公信力的學術背景。

E2 (籌設初期)

初期可考慮先籌設台北通大,累積經驗。再分期擴建中南東三所。台北通大的設校地點,可以選在台北近郊風景宜人之處。並在最靠近之捷運站,設接駁車,密集來回於捷運站與台北通大之間。

E3 (通大經驗推廣)

如果數年之內,通大實施成效卓著,可推廣至現有某些分科系的大學,由教育部接受學校申請,核准現有公私立大學轉型為通科大學。

同時亦開放民間創設新的私立通科大學。

E4 (校園互動空間)

通大的特點之一是,師生之間、學生與學生之間、有密集的知性互動。因此校園的設計,尤其著重自然的、舒適的、便於討論的互動空間。

例如室內戶外,處處有舒適的互動空間,置放沙發、桌椅、黑板、草地、樹蔭、台階。

E5 (各類課程師資)

通大的專任師資以精簡為主。師資規模約略如次:

核心課程專任教師10位。
專業課程專任教師30位,其中人文、社會、自然三大領域各10位。
核心與專業課程之專任教師,亦帶引主題課程。
主題課程,聘2位專任教師,協助規劃主題課程。
英文訓練課程,聘2位專任教師擔任。

專任教師共44位。

所有課程,視需要可聘兼任教師,以約聘方式擔任。

E6 (教師特質)

通大專任教師必須具有專業學術背景,對世界充滿好奇,對知識充滿熱情;有經常閱讀雜書的習慣,有足夠的知識廣度與深度。

E7 (教學委員會)

通大設「教學委員會」,由專任教師12人組成。人文、社會、自然、核心、主題等五類課程,各推派教師2人參加。另先修與英文訓練,分別推派1人。這是通大重要的教學決策單位。教學委員會處理彈性修課的各種特殊狀況。

每學期上課前,由教學委員會安排專任教師輪值,讓學生有機會諮商選課相關事務,並聽取教師方面的建議。

E8 (行政人員)

學校行政主管,由專任教師擔任。

行政職員,以約聘方式擔任,協助學校各種事務性工作,亦鼓勵學生以工讀方式,參與學校行政事務。

F 核心課程解說

核心課程逐科分析:

F1「表達與精讀」:

近十多年來大學人數暴增,大學平均的基礎語文能力難免下降。另一方面,網路時代來臨,多數人在網上使用文字,書寫普及,但「精準」的掌握退化。尤其資訊量流動快速,一般人看文章一瞄即過,囫圇吞接收,經常誤解原義、反而阻滯溝通。作為現代社會的知識份子,準確表達與精讀,是必要的素養。

F2「推理與數學」

推理與邏輯,是進入文明社會的基礎能力,但在東方社會,除日本較早現代化之外,這些基礎能力,相形不足,致使人們獨立思考的能力不易形成。

西方從古希臘的博雅教育,到近代芝加哥、哈佛大學的博雅教育,都列推理邏輯為核心素養。台灣教育太早文理分組,許多人連充分或必要,都無法分辨,嚴重阻滯公共溝通。

通大重視推理與邏輯,把它們列為必修的核心課程。推理與邏輯是抽象思考的骨架,缺少它們,抽象思考容易變成天馬行空的玄想,華麗的文字容易變成騙術。

但如何學得嚴謹推理的邏輯能力?比起一般形式的講解「邏輯」,從「邏輯與集合論」的對應圖解,與Courant-Robins的經典名著「數學是什麼﹖」去學習邏輯,或許更為易懂而有效。

如果說,中、英文,與各國、各地方的語言,是「人文語言」,那麼數學便是「自然語言」。在中學以前的階段,數學教學著重解題,多數人對數學的印象,終生誤解,看不到數學的意義。

通大核心課程有一學科「數學是什麼﹖」,閱讀名著,可以對數學作為自然語言這句話,有嶄新又深刻的了解。

F3「哲學史」

尤重西方哲學史,當然亦可以考慮讀馮友蘭寫的《中國哲學簡史》,以比較中西哲學的差異。

核心課程建議以讀書會形式,閱讀易懂而有趣的西方哲學史(例如威爾.杜蘭Willam Durant所著The Story of Philosophy)。

西方哲學在希臘已有相當成熟的辯證哲學。到近代Spinosa以降,傳統哲學的論述,來回批判,相互徴引,更是鞭辟入裡。

學哲學,意不在找到真理,而在啟明(enlighten the)。一代代哲學家企圖勾勒真實世界的樣貌,互相批駁,最能啟發學習者的心智。

而且現今很多人夸夸其談、自以為創見的人生心得,幾百年前,甚至兩千年前的西方哲學家,老早已看得遠為透澈、遠為深刻。

有趣的是,這些西方辨證哲學的反命題亦一樣深刻。

相對於西方近代哲學,中國哲學自春秋諸子百家以來,鮮少高潮起伏,尤其近代西方哲學探討上帝、理性、浪漫主義、結構主義、自由主義、後現代主義……等不同思潮,以嚴謹的論述相互批判,對知識份子心智的啟明有重要的功用。

F4「科學方法」

台灣各大學由於實施的是分科教育,絕大多數的知識菁英並不了解科學精神與方法。即使所學是醫、工、農,了解科學精神與方法者仍然少數。

對於什麼樣的知識,才有足夠的普遍性,往往不了解,以致把個案的現象,當作普遍現象,似是而非的論調,與神秘主義大行其道。

雖然科技產品人人擁有,日日享用,但中國五四運動以來,所提倡的賽先生(Science科學) 迄今仍未在華人社會生根。偽科學被當作真科學,假知識被視為真知識。

尤其批判理性主義的論點,蔚為時代風潮,加上後現代思潮因物資豐裕,四處流行,人們很容易相信一些未經證實、沒有事實根據的傳聞,很容易相信似是而非的言論。

理性可以批判,科學研究可以質疑,但科學精神、科學方法、科學哲學的思想,普遍沒有被華人菁英認識。

科學精神是什麼?就是「尊重事實、就事論事」。科學方法,就是為了尋找事實,尤其是普遍的事實,所發展出來的相對可靠的方法。科學哲學則在探討科學的本質,與人研究科學所遭遇的結構性問題。

英國哲學家羅素去世前,有記者問他:「想留給這世間最後一句話是什麼?」羅素回答:「尊重事實(respect facts)。」智哉斯言。

尊重事實是科學的起點,也是社會溝通的基石。不承認這點,社會成員的觀點、價值或信念,便不可能彼此溝通。

社會成員之間無法彼此溝通,民主便徒具形式,所以科學與民主、賽先生與德先生(Democracy民主)是近代文明社會的雙生子。經營文明社會,不能不了解科學精神與方法。

F5「世界文學經典」

閱讀世界文學經典,固然是一種的文化素養。更重要的是文學使人重構價值。好的文學,尤其小說,是作者以獨特的手法深入某些角色的特殊處境刻劃出普遍人性。

小說時常虛構。但因虛構,反而呈現普遍的真實。這就是藝術的本質。

閱讀者在閱讀中移情,把自己投射在某些角色的身上,透過投射,打開自己的經驗,並體會不同角色在不同處境的悲與喜,笑與涙。

從投射的歷程,擴大自己對異質異類的了解與容忍,看到自己「自以為是」的缺憾,鬆軟自己原有的信仰信念並重構自己的價值觀。

學校教育的套裝知識,因為系統化、形式化、抽象化,對學習者的主體經驗是一種壓迫。

文學從角色的特殊處境入手,容易引起主體經驗的共鳴,閱讀文學是促成套裝知識經驗化,最有效的切入方法。

喜歡文學的心靈,容易感知他人不同的境遇、接受異民族不同的文化,打破專斷主義,崇尚多元,學會由衷尊重他人。

例如,由於套裝知識,我們都知道《戰爭與和平》的作者是托爾斯泰,但我們中的大多數,都沒有讀過《戰爭與和平》。誰是那本書的作者,有什麼重要? 如果書的內容是什麼,我們都不知道,甚至無心了解。

《戰爭與和平》寫的不只是拿破崙征俄挫敗的史詩,那史詩只是小說的背景。小說描述的是俄羅斯現代化的過程中知識份子的迷惘、奮鬥與掙扎;是完美形象的女性在大時代的角色;是軍人的榮譽與戰地生死邊緣的思想變化。這些才是活的知識,才是深刻切入世界的經驗知識。(我個人並不特別推崇《戰爭與和平》,只因此書膾炙人口,所以舉之為例。)

文學不是文筆。這是台灣中文教育最大的弊病。文字之美,只是好的文學必要的門檻。

文學重要的意涵是「穿透人性」,使人深入不同時空之下的人性底層,了解多元與尊重;使人看到無數難以想像的角落,知道同情的無價,從而看到自己。

通大列「世界文學經典」為核心課程,透過深入閱讀與討論其中幾本,養成終生喜愛文學、接觸文學的習慣,並且摸索出什麼是好的文學。

F6「藝術與音樂」

生活中有了藝術與音樂,人的心靈才會有滋潤。作為博雅教育的核心課程,藝術與音樂不只是文化素養,更非上層階級的表徵,而是生命之鹽。

藝術(含音樂)使人了解自由。大提琴家Pablo Casals說,自由是一切創造的根本,沒有自由就沒有創造。藝術是人類重要的創造活動。因為藝術創造,所以人深刻體會自由的價值。

一所全科大學不能沒有藝術與音樂。一部人類的藝術史,承載的是創造與突破,是構築與拆除、是精心經營與自我超越的精神活動。無疑自由必須是藝術創造的核心。

體會藝術創造所孕育的自由,了解藝術史不斷自我拆除、自我超越的過程,人更能逼視生命的更迭與真實。

F7「運動與健康」

健康的重要性,無庸贅言。通大把健康列為核心課程,在使人了解自己的身體,例如什麼樣的生活有益於健康?什麼時候需要用藥?什麼樣的藥才可以相信?藥對人的身體如何作用?用什麼樣的態度,可以避免自己道聽塗說?

人需要一些有根據的醫學知識來作判斷。「運動與健康」這両門核心課程,提供現代醫學的基礎知識。

運動與健康的関係密切。運動促進新陳代謝,使身體健康,遠離種種藥物,亦使精神煥發,勇敢積極,探索世界,面對人生。在青年期需要養成運動的習慣,這是歷來博雅教育不能忽略的科目。

F8「個人與集體」、「自然與文明」

這是人類社會有史以來,最主要的兩個課題。今天人類社會已形成一個超級巨大的巢穴,很多时候人可以躱在其中一個小小的角落,安適的生活。

但每一個人的生活與思維,都與別人、與社會密切相關,每一個人的消費與生產,也都在利用自然資源、汚染自然環境。

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之間,無數綿綿密密的的關係,累積起來,就變成社會衝突、戰爭、災難、環境變遷、極端氣候⋯。

通大把個人與集體、自然與文明、列為両大生命課題,目的在使人進入專業、工作、家庭與日常生活的微觀世界之時,同時使人擁有巨觀世界的問題意識,擁有人類社會內部與外緣的整體思考,批判文明、參與社會,共同尋找好的出路。

心中存著這両個亙古以來的大課題,知識份子才有廣濶的視野,足以步入文明社會,也才能體會什麼叫深刻。

個人活得快樂,週遭的人們也才會跟著快樂。

今日物資豐裕的社會,因為個體與集體的関係沒有妥善處理,競爭心不降反升(北歐國家是少數的例外),人在激烈的競爭中,不斷累積心理創傷。知性的成熟,有助於減少傷痕的累積,也有助於改善個體與集體之間的關係。

同時,大自然反撲在即,人類的文明如何存續?人類要回歸節儉樸實的生活,還是要不斷消費,刺激生產,促進經濟開發,增加汚染?每一個社會的成員,必須仔細思考,合力面對。

討論頁:〈通大伊始〉(上)〈通大伊始〉(下)

 

「風火的訊息」– 懷念王拓 (2016.08.15)

世事如煙
飄丿是你的一生

縱然歷史已經
翻了頁 黃昏的風吹散
烈日的記憶
豪邁的你 仍執拗的
守護那座烘爐 爐面燻黑
似皹裂的皺紋 守護
半個世紀的餘燼
豪邁中裹著幽微的柔情

湛藍的水 北台灣的晴空
游翻自在如魚 海草搖曳
母親的呼叫聲 猶迥盪在水中
遠方風火的訊息 已抖落林間
你踏著海的笛聲
帶著鮮明的 來自底層的印記
一字字濃墨的書寫
步入不可知的黑白

暗夜 年輕的心 聚集在
陋巷的危樓
理想似寶石 但朦朧曖昧
燃燒的熱情 雙頰如火
引向未來 道路 曲折摸索
奮力探照的是 一對對
年輕發亮的眼睛
祕密是友誼與理想的承諾

一波波喧囂與抗議
結局是無情的漆黑
無助的恐懼
那是抗議者的命運
黑牢裡 母親 家 柔情
牽掛如絲 你細細咀嚼
卡拉瑪佐夫的文字與世界
細細思索
德川與貞觀的智謀
孤伶的凝視一盞火炬
四周黑暗 在漫漫長夜

春風再次吹拂 海水再次湛藍
你又游翻如魚
但未曾忘記風火的召喚
你再次把柔情收藏心底
回到原來的道路
昔日的足跡已紛亂雜沓
道路模糊難辨
你執意守護人道與自由
換來友誼的裂解 永遠的痛

日曬雨淋 在空曠的荒漠
一塊塊磚頭 你辛勤的搬運
務實的堆砌
意欲打造人的世界
一塊塊 手工打上底層的印記
一次次 仰看衆鳥
掠過夕日的天空
潮漲潮落 人聚人散
時日推移 天地倏忽蒼老

歷史已經翻頁
寫不完的故事 任它留在風裡
母親 家 柔情
理想 寶石 世紀的餘溫
風火的訊息 啓示錄的年代
夾著豪邁的幹譙聲
如此無忌
只因兩種扞格的身分
袖口的墨漬 與草根的烙印
融入你的性情
如此渾然天成

日頭已墜 吾友
世事如煙
飄丿是你的一生

(黃武雄,2016/08/15 夜)

 

【後記】
8月8日週一,我的記事本如此記錄:
「前日中午,接到拓兄病危通知。醒之來電。
已流了一天眼淚。
7/23 他才在這裡與我談論世局,憂心小英團隊無法打開這複雜的局面。7/28 Line訊息給我。隔天便因心肌梗塞送新光醫院。
他剛完成兩部小說,寄來稿本要我先讀,給他意見。我邊讀邊哭。
《呼喚》讀了一半,涙流不停,無法卒讀。」

8月11日週四,醒之用Line問我,可否寫篇文章追思。12日文彬再用臉書私訊詢問。我甚猶豫,自知此時氣力不足。同日下午,我告訴文彬,或許以詩代文。15日夜,接醒之來電,深夜動筆書寫此詩初稿。

有些時候,言語道斷,人很多情意與感悟無法用文字表述。對我來說,
「詩,補文字之不足。」一定要書寫,只好寫詩。

詩可以曖昩,可以跳躍,但此詩力求明白易懂,並符合事實,呼應王拓小說中的寫實主義。

1995年,我於台中養病。曾以筆名鄭本寫「族人」一詩,登在時報人間副刊。詩中有句「我閒散如大溪地的族人,背海面陽,但浮貼一臉憂傷」。拓兄於來訪時忽然問我:你去過大溪地嗎?我答:無。拓兄沈默無語。或許因堅持寫實主義,對跳躍虛擬的時地,亦如此敏感。寫此詩時,當日情景就在眼前。

此詩亦試圖以種種對立面,諸如海水與風火、墨漬與草根、自由與教條、友誼與理想、豪邁與柔情、浪漫與務實,紀實追述拓兄的一生,無一虛擬。正是這些對立面,這些重與輕內在辯證,沈澱成詩末的「飄丿」。

台語「飄丿」,中文無對應的譯辭,這是文化差異使然。瀟洒、落拓、漂泊、柔情、草根、扶弱、又不黏不膩、⋯諸多複雜的面向,融合成一種迷人的性格,尤指男性,此詞讀成 piau-pet。這是台灣底層的用語。

「三橫三縱」的爭議 (2016.02.03)

如果台北市目前汽機車的使用者,因街道設計對行人單車變得友善,有二至三成開始改騎單車,甚至短距離改用步行,那麼交通必然大幅改善,空氣也會變得乾淨。試想一部汽車平均只載一、兩人,所佔路面卻是單車的十倍,是不是改騎單車,反而促使交通順暢?

近來北市「三橫三縱」人行單車道的爭議,愈演愈烈。我不得不趕寫這篇文章。此文已刊登於自由時報 [2016.02.04 自由廣場:「三橫三縱」是步向文明的開始/黃武雄)。

因2006春發起千里步道運動,自始便以關切自然環境與弱勢路權為宗旨。「三橫三縱」與我關聯甚深。

大約在2008年首倡時,我用的是「三直三橫」的詞彙。其後發展的波折,我再抽空為文敍述。

/黃武雄 2016/02/04

———

近日有幾個時段北市大塞車,媒體開始怪責「三橫三縱」人行單車道的施工。有人更質疑:拓寬路面方便行人與單車通行,是否必要?

這樣的批評與質疑,顯現台灣主流社會的短視。台灣的交通,幾十年來只為汽車設計,機車陪襯。單車與行人完全被邊緣化。

但台灣人到世界各進步國家旅遊或考察,發現先進國家對單車行人的路權十分重視。尤其北歐與日本。這是對弱勢路權的尊重。

同時,鼓勵市民使用單車,不止節能減碳,清浄空汚;又有益市民健康,減少各種現代病,降低健保支出。

「單車生活化」,意指市民可以安全的騎單車上下班、上下學、買菜購物;單車不只是用來休閒。這是多年來很多有識之士,共同在努力的目標,也是進步城市的交通象徵。柯P上任之前,與民間環保團體接觸,曾明白表示他認同這個目標。上任之後要開始落實,台北市民應該额手稱慶,為我們的城市環境步向文明而高興。一時的汽機車塞車,只是過渡時期的陣痛。

如果台北市目前汽機車的使用者,因街道設計對行人單車變得友善,有二至三成開始改騎單車,甚至短距離改用步行,那麼交通必然大幅改善,空氣也會變得乾淨。試想一部汽車平均只載一、兩人,所佔路面卻是單車的十倍,是不是改騎單車,反而促使交通順暢?

近年騎單車的人有快速成長的趨勢,U-bike 供不應求,就是清楚的指標。但因道路設計對單車不友善,一出事非死即殘,令人傷痛。一個進步的國家,當然要保護進步運具的使用者。

柯P競選時的政見,是設立「棋盤式」的單車道網絡。當單車道足夠密集,騎單車變成安全便捷,使用者就會大幅增加。我們要有耐心,要看長遠。三橫三縱只是開始,是邁向進步城市的開始。

我年輕時,台北市汽車稀少,機車更是罕見。那時的單車還十分笨重,我從台大騎單車到火車站不過十七分鐘。但今天開汽車,十七分鐘有時還到不了。「交通發達」到底是什麼意思?值得衆人深思。

台灣在變,我們的目光也要改變。視野要打開,看廣看遠。不要只盯著一時的塞車,就大肆批評,喊著要開倒車。只有我們自己的觀念改變,台灣才能步入文明國家之列。

 

延伸閱讀:

1.三橫三縱是元兇也是解藥/徐銘謙(蘋果日報,2016.02.04)

2.三橫三縱決定柯P是為偉大的市長或魯蛇市長?/吳益政 (蘋果日報,2016.02.04)

3.我見我思-紓解塞車的紅蘿蔔/謝錦芳 (中國時報,2016.02.05)

4.造成大塞車的人不是柯文哲 而是你/愛國青年 (三立新聞網/觀點,2016.02.03)

5.好久不見的台北市大塞車/詹順貴 (蘋果日報,2016.02.03)

6.老照片告訴你,阿姆斯特丹成為自行車天堂不是一蹴可幾的 (fastcompany/一心)

7.荷蘭的單車文化可以複製嗎?綠色交通在台灣的理想與現實/洪靖(想想論壇,2014.11.03)

 

 

 

 

 

 

廣設大學沒什麼錯 (2015.12.27)

廣設大學沒什麼錯,錯在浮濫升格;教改沒什麼錯,錯在沒有好好落實。

一、

廣設大學沒什麼錯,錯在浮濫升格;教改沒什麼錯,錯在沒有好好落實。

日前在副總統候選人的辯論會上,王如玄嚴辭批評教改、批評廣設大學,指責這是李遠哲的錯,要陳建仁答覆。陳建仁在會上只為當年(1995年)李遠哲所召集的教改會做些辯護,指出教改會於次年提出報告書後就解散了,教改如何落實,全在教育部手上。

當時及其後幾年(迄2000年)都一直是國民黨執政,教育部如何面對這本報告書?如何執行?有沒有落實?這些才是關鍵。要李遠哲去扛起教改的責任,其實是一場政治鬧劇。2003年李遠哲公開為教改道歉,是因他以高標準要求自己。

由於辯論會停留在責任歸屬,背後似乎隱喻兩黨皆默認廣設大學是錯的,默認教改是錯的。

但「廣設大學」有什麼錯?!教改有什麼錯?!

 

二、

1994年台灣十八歲的青年,進入四年制大學的機會還不到18%。讓更多的年輕人不必為了擠大學窄門,困頓在補習班年復一年;讓這大學窄門的壓力,不致往下擠迫,扭曲中小學教育,戕害一代代孩子的心智。這樣的訴求有什麼錯?!

廣設大學在當時是民意所趨。根據同年聯合報民調的結果,支持者近八成。教改之前,「大學窄門」是無數學生與家長的夢魘。

只有紓解升學壓力,教育才能回歸正常。廣設大學,是1994年四一〇教育改造運動的主要訴求之一。目的不只在紓解升學壓力,更在釋放學生心智,並藉此提升全民現代知識的水平。

當時四一〇教改的訴求是:台灣應該在五到十年之內,讓青年入大學的機會,從18%提高到美國的54%,甚至達到加拿大的60%。

教育的本質是人才培育,是發展人的心智;不是人力規劃。太早強調競爭,對學生分級分類,會扭曲人格發展,同時也帶有階級壓迫。這是反教育的。另一方面,進高中大學,抑或進技職系統,應依學生個人志向,非由政府強行規劃。

很多人批評教改訴求既要「廣設高中大學」,就是要「消滅」技職學校。這是一大誤解。正好相反,四一〇教改主張進職校,必須是學生興趣所在,而不是因進不了高中。這是人民的教育選擇權。也只有這樣,職校品質才不致浮濫,職校畢業生才會受到社會珍惜。若供過於求,職業尊嚴會遭踐踏。

教改訴求,包含李遠哲召集的教改會報告,更主張把技職融入高中課程,作為選修,讓所有高中的青年都兼備「動手做」的能力。這是全人教育的一環,有助於縫合知識與技職的落差。

如果大學能提供好的教育,讓想進大學的人進大學,去接受現代知識的陶冶,去拓展他們的知識視野,人民的知識水平便會大幅提升。這重要的投資也將回饋於社會,增強未來的國力。

 

三、

廣設大學不能忽略新設大學的品質。師資若逐年招攬滯留海外的年輕博士回國任教,甚至接受外籍人士申請,中上等的師資可不虞缺乏。全面提高新設大學的品質,不是不可能,但政府必須投資,並審慎處理。這是當時民間教改論壇重要的議題。

那些年我擔心的是:教育部對廣設大學,會便宜行事用一貫升格私校的方式搪塞。早在1991年,我為文並藉「笑罷童年」的影片,分析若大量升格高職或專校為大學,必然降低大學的品質,無法真正紓解升學壓力。

1996年吳京上仼教育部長,果然提出「第二國道」的構想,要大量升格公私立技職專校。四一〇教改聯盟到教育部前抗議,要求好好廣設公立大學,並指出公私立學校不同的定位:「公立學校提供人民就讀的機會,私立學校發展特色。」兩者定位混淆,必定弊端叢生。

以美國這種資本主義最發達的國家來說,大學生有八成就讀公立大學,台灣到2015年的今天仍只三成多。

政府不能逃避籌設公立大學的責任,不能便宜行事,只靠一紙升格的行政命令,便把提供人民就讀機會的責任推給私校。

教改之前,很多私立專校是高職升格的,品質有很大問題,尤其從1970年代起,許多人辦私立高職是為了賺錢,學店處處林立。這樣的高職升格専科,專科升格技術學院,技術學院升格大學,品質必然粗糙;況且私校收費又數倍於公立學校,大量升格後的技術學院及大學如何能吸引年輕人就讀,如何能紓解升學壓力?進這樣的大學,又如何能提升人民現代知識的水平?

第二國道的構想發佈之後,我偕時仼教育立委的王拓去與吳部長陳述利害,可惜吳部長堅持如故。潘朶拉的盒子一經打開,教改便走上不歸路。很多私立專校背後都有民意代表及政府官員在支撐。「第二國道」一經通車,這些升格的技術學院與大學便形成龐大的利益集團,阻斷其後籌設新的、優質公立大學的可能。

 

四、

往事已矣,今天面對大學浮濫的現實,我們不能只譴責過去。平心而論,能譲我們的青年有大學可去,本身就是好事。大學的平均水準也許降低,但同年齢層的知識水準還是提升了。這究竟是國家之福。

由於大學浮濫,很多人喜歡嘲笑大學生程度太低,一度「大學指定考試十八分都進大學」變成了膾炙人口的笑話。但這有什麼好笑?

作為一個教育者,我看到的是:大學指考十八分,是因在中小學沒有受到好的教育。這是教育者的責任,是國家的責任。教育的目的,不是對孩子筆手劃腳、分級分類,而是讓每一個孩子都得到最好的內在發展。如果我是大學的辦學者,我會努力讓這些程度偏低的學生,在進入我的學校四年之後脱胎換骨,變成一個能思考、有視野的知識青年。這是辦學者與教授者的責任。

1970-72年我曽在密西根一所州立大學教書。這是州立大學,任何一個州民只要中學畢業,就有權利進入州立大學。沒有人會嘲笑學生程度太低。相反的,我們教微積分的教授都被賦以一項任務:即使學生連國中數學的交叉相乘都不會,我們也要在一年之後譲他學會微積分。

事實上,我自己做到了,一些同事也做到了。這是我們拿薪水的教授對社會應盡的義務。作為教育者,我們不能嘲笑學生。

大學浮濫的問題,不在於很多不明事理的人用嘲笑的口吻說「阿貓阿狗都進了大學」,而在於我們提供了什麼樣的大學品質。

未來如何提升大學品質,如何回歸公私校的定位,才是我們要努力的目標。不够水準的私立大學應該回歸巿場機制,但在某些私校退場的同時,我們不應藉此又縮減學生進大學的機會。為了長遠,更要伺機提高公立大學的學生人數比。

批評教改,不要忘了教改之前我們的孩子所受的苦。1974年我去彰中試教,就有一位教過的學生因三次聯考不上而自殺身亡。這不只是一個特例。類似悲慘而令人痛心的現象,在當年時有所聞。

不要美化過去,不要把教改污名化;不要說教改之前,台灣的教育有多好,不要說因為教改,台灣的學生才變得有多苦。這些只是蔑視事實、自欺欺人之談。

今天很多孩子因教改而在一個相對壓力較小,競爭不那麼嚴酷的環境中長大,人變得比較擅於思考,心地變得比較柔軟。與上一個世代不一樣,他們更知道相互欣賞、相互鼓勵。

不論當時教改的進程如何粗糙,教改多少還是釋放了年輕世代的心智。因為他們,台灣社會開始有了內省與反思。他們年輕的手,正一步步在推動社會,讓台灣走向一個前所未有、可以講道理的時代。

本文發表在

1. 商業週刊/教育版:「18分都能進大學」臺大教授黃武雄:你看到的是一場笑話,我看到的卻是那些孩子們的機會 (2015.12.28) [全文發表]

2. 自由評論網/自由共和國:廣設大學的主張沒有錯 (2015.12/28)[精簡版] ; 剪報

延伸閱讀:

1. 教改中的左與右(全文)      

 

自由的禁果–為若凡的書《做自己.全人》寫序 (2015.09.02)

獨立思考、不媚俗與看見自己,這些特質在全人孩子的身上是一體的。…這項成就是全人學校那些曾經堅持自由的瘋子儍子們,重要卻被忽略的貢獻,也是那些嚐過自由禁果的孩子們,經過長時間摸索、嬉鬧、迷惘、歡笑、哭泣與困頓,最後為這世間帶來的珍貴禮物。

我希望若凡的書對嚮往自由的教育者來說,只是一個驛站,打點行裝重新上路。她的書標誌著自由學校更多可能的開始。

                                                                                     全文下載

一、

    全人是個另類學校,1995年秋創辦,在苗栗內灣。

 

     若凡一度是全人學校的學生,那一年她還是十一、二歲,跟在父親興樑身邊,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沒想到一下子長大了,碩士論文寫的是全人,她永難忘懷的少女經驗。

     興樑是全人的創辦人之一,與創校校長老鬍子、同事許敏瑋共同開闢了這塊桃花源。無論這塊地方發生過什麼紛擾,孕育過多少夢想,它是幾百個曾在那裡探索、迷惘、爭吵、思辨,度過年少歲月的孩子們永遠的鄉愁。

 

    若凡再度出現在我面前時,已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女性,思考縝密、真誠熱情,又工作勤奮。地球轉得真快,十幾年忽焉而過。上大學不久,她曾與全人孩子們來看過我。後來聽說她在做全人與自由學校的研究,採訪過許多還在、或已不在全人的學生與教師。然後寫成碩士論文,還找到衛城出版。

    見面時我只讀了前面幾章,陪她來訪的,是衛城的瑞琳與晏甄。此前我沒答應要替這本書寫點什麼,但聊過之後我變得猶豫不定。

 

     書的起頭,若凡就以現代作家擅長的舖陳,揭開了她尋訪青春的序幕,穿插在不同的時空,小女孩的若凡與青年若凡交迭出現,場景切換、節奏分明,字裡行間流露出她對童年歲月深深的懷念。好的文學手法瞬間吸引我,譲我一口氣讀了好幾章。

     但帶著動感與韻律的故事,一邊也鍵入書中嚴肅的教育主題:完全自由的青少年教育如何可能?亦即,學校教育有無辦法落實青少年完全的自由?

 

  若凡把全人作為她觀察的場域,去尋找這個謎題的答案,尋找她的往昔。她以驚人的毅力,蒐集了豐富的第一手的資料,並用犀利的洞察力,抽絲剝繭,一層層切入這世外桃源內部的矛盾與紛擾。  

     她寫下這樣的字句,開始她的剖析:

  另類是全人的主流。

  我一邊尋訪全人校友們的自由青春,一邊在他們身上找尋自己的影子。自青春期起始,到成年的重逢。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著不同校友,想知道我們是如何長大成人的?又成為了怎樣的大人?逐一拼湊這些零散的資訊,我驚訝的發現,我們身上共同顯現一種面對規範的姿態,一種看待知識的態度,一種對權力關係的判斷,以及一種生涯規畫的價值觀。而所有的對話,都將這種姿態的成因,指向我們共同的成長環境――全人中學。

全人中學給了我們肆無忌憚的自由青春。

     那夜送走三人,我一次次翻開書稿,走入若凡的世界。終於在蘇迪勒颱風來襲的清晨,讀完書稿與「後記」。

 

二 、

     當若凡試圖以她局內/局外兩種身份的研究者,去剖析全人近二十年跌跌撞撞的經驗,我們首先遇到了一個根本的哲學問題:

       歷史的重構,如何呈現真實?

 

     什麼是歷史的真實?每一個認真誠實的人,所看到、所經歷、所主張的,都是真實。我們絲毫不會懷疑他敍述的真實性。但那真實只是「相對於敍述者的真實」,只是真實的片斷,不是真實的全部。沒有一片這樣的真實,是全部的真實。

     舉個例子說,一位學生或一位教師,曾經在全人待過五年八年,他根據自己經驗,所重述的全人就是真實的全人?不,因為你會遇到另一位同樣在全人待過五年八年的學生或教師,聽他重述全人,你驚訝的發現,這兩片關於真實的敍述,不只有落差,有些事甚至南轅北轍,可是他們都同樣認真而誠實。

     像若凡這樣透過大量的採訪與資料蒐集分析,加上她童年在全人當過幾年學生的經驗,無疑的,她的描述與分析,也許會指出五年八年身歷其境的人所看不到的盲點。尤其每個人自己的某些價值或立場,會使他看不到對立的事實。

    但即使若凡這樣努力在尋找真實、重構真實,她的書與真實的全部仍有一段距離。

 

     更一般的說,人不能是全觀點的——即使他身歷其境,因為每個人時時刻刻,都有他不在場的角落,有形或無形的不在場的角落。對於要擁有全觀點,不在場的限制是致命的。更何況每個人都帶著他的信念與經驗在看待世界。

   沒有人是上帝。這正是人本主義的起點,至少是我個人認為的人本主義的起點。

    當然,我們不致因此落入俗套,變成絶對的「相對主義者」,不致因此斷定世間沒有客觀真實,而只承認各自表述的假多元論斷。

    但全部的真實不易追尋,必須在開放的、自由論述的公共領域中,不斷相互論證、相互聆聽,這一片片真實才能一步步整合,編織成更大範圍的真實。[1]

    若凡這本書是一部很好的文本,用來編織更大的真實。  

 

    我強調這樣的論點,無非是希望所有曾經與全人近身接觸、甚至身歷其境的大人小孩,能以開放的態度,以廣濶的心智(broad mind),細細讀完若凡這本書,再注入自己的觀點,去拼湊出更大範圍的真實。同時希望一般讀者把這本書視為一個好的文本,從中得到啟發,卻不必把它當作完全客觀的真實,對它說長道短。不論有無可能,客觀的真實還在發掘、在整合中。

    不只是歷史的重構太難,即使在當時,全部的真實也不容易發現。

 

三、

    1995年春,全人籌設時期,創校校長老鬍子來找我,興奮的提起,他已經找到卓蘭內灣山上的一塊地,即將開始他偉大的辦學計畫。那幾年我在台中城郊大肚山邊養病。老鬍子陸續帶了敏瑋、興樑、瑤華、大雄、及幾位早期的創校教師來訪。

    我們坐在家前庭園的草地,天南地北無所不聊。對全人來說,那是做夢的年代,未來是理想與瑰麗的彩虹。每一個人都在訴說夢想,打造他心中的桃花源。

 

   1995年秋,全人開辦,老鬍子請我當教育委員。教育委員會是早期董事會的雛形,只提供諮詢,沒有監督的權責。那段日子我還在大病、死神不時在窗下徘徊。我只能偶而造訪內灣,旁觀他們從闢路整地、一區區蓋起校舍、密集討論課程、招生開學,到原始的夢想終於進入實踐、迎接一波波現實的挑戰。

   1999年老鬍子因養病淡出,大雄接任校長。為了幫學校立案,我才找了幾位教育學者,併入原來的教育委員,一起成立董事會。[2]我還請了律師詹文凱加入。他是卓蘭在地人,熱心為全人提供免費的法律服務。我認識他,是因一九九○年前後的學運。

    由於全人學校屬於理想教育,不是一般公私立學校,辦學者有強烈的理想色彩,董事會需多加尊重,不宜直接介入學校辦學,只延續原來教育委員會提供諮詢的功能,不做實質監督,對外則扛起責任。唯有重大爭議,有仲裁權,校內師生可向董事會申訴。

 

    十多年來,我在全人學校的身份是多重的,從教育委員、駐校觀察、學生的父親 [3]、董事會負責人、最後變成全人大大小小的老朋友。某種意義下,我也看到了全人真實的片斷,看到它美好的年代,看到叢林法則、夢想的困頓,看到它再起、浮浮沉沉,紛紛擾擾,到今日逐漸穩定,尋找到它的身份認同:堅持完全自由的民主學校(大雄的豪語)[4]

    若凡說的沒錯,全人不只孩子在探索在成長,大人也在探索在成長。

 

四、

    若凡這本書太好看了,雖然我不盡然同意她的詮釋,有些地方的分析,也稍嫌冗長。但你要度過那些地方,尤其不要因為她描述那段長長的、黑暗混亂的失序時期,感到不耐、感到離譜,便把書丟到一旁。作為一個社會學研究者,若凡始終堅持把她所看所想,所感所悟,忠實誠摯而不憚其煩的記錄下來。只有度過這段長長的甬道,你才會恍悟曾在那裡發生過的一切如何超現實,又如何可貴。

 

    一直看下去,若凡會帶你進入一頁頁新的風景,像走入山裡層巒起伏,最後走進「彎彎的婚禮」。二十年過去,那些偷吃自由禁果的孩子們長大了,進入社會,每一個人都揹著新的閱歷,也帶著舊的印記。若凡如此描述:

 就這樣,全人中學所打造的那個自由年代,留在我們個人生命故事中的印記從來不曾消逝。它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掠過腦海,在回憶中去而復返,然後盤旋、離去,接著又再度回來。

如今我們齊聚一堂,在彎彎的婚禮上。

 

    近二十年這塊桃花源裡的夢想與實踐,路線與人事,自由與秩序,知識與非知識,理性與感性,……再加上時空在變,人在變,……若凡把這麼複雜的概念與現象,條理分明的編織成一節節好看的故事,每一節故事又處理一項引人深究的爭議。不論她的言說是不是全部的真實,細細讀完這本書,確是一種知性與感性的享受與衝激,也會領悟生命中一些重要的啟示。

   雖然她把更多的心力用在描寫理想與實踐的矛盾,描寫一層層高峰迭起的發展,描寫那些場景的細節,而未突出劇中人物的寫照,但讀完書,你還是會因桃花源裡那些傻子瘋子而心弦悸動。

    在書的「後記」,若凡第一句話說:

   我一直覺得成長是辛苦的,一直都是。     

然後用沈重的字句,寫下她的質疑:

 我一遍又一遍看著校友們的近況。看著他們付出自由的代價,看著他們拿不到好學歷,看著他們在現實和理想間泅泳。我憤怒的問我父親:「你們要給他們自由,他們得到自由了,結果呢?你有沒有問過他們,問過你的孩子說,他們到底想不想要自由?他們為你們所給的自由付出多少代價,你們有想過嗎?」

     蘇迪勒颱風那天,家居農舍的左側,山邊崩塌,濁水滾滾。我讀到若凡這段沈痛的質疑。就是這段話,讓我改變主意,決定寫些字句。淚眼凝望窗外風掃雨飛,山崩水急,陷入沉思久久,我終於動起筆寫下這篇序,試圖回應若凡這本書所談的核心問題:

     完全自由的青少年教育,如何可能?

 

  你要往下閱讀之前,最好先翻開這書本文,走入若凡的世界,因為我的回應是針對若凡的故事與分析。

六、

  尼爾.耶立希校長看著岑岑的背影走出辦公室,他坐回桌邊把剛剛的談話,扼要的登錄在岑岑的個人資料,就像醫生登錄病人的病情一樣。他站起來走到櫃子前把資料歸檔。

     創辦這所自由學校已將近三十年,耶立希相信每個孩子都有無限的可能,相信一個受到肯定、尊重又擁有充分自由的孩子,長大後自然會找到自己的出路,做自己喜歡的事,過愉快正面的生活,也自然會承擔起該承擔的社會責任。當然,有些必備的基礎知識,學校必須替孩子打好基礎。

     耶立希是社會心理學家,童年在貧民窟長大。他非常了解人在世間生存不易,也長年在思索人存在的意義。人要擁有自由,必須具備足夠的能力與知識視野,這點無庸置疑。沒有能力就沒有選擇的自由,沒有選擇的自由,就不能「做自己」。

     從創辦這所住宿學校,耶立希便讓孩子們擁有充分的自由,慢慢孕育自由的精神,以了解自由。他譲孩子們擁有自己的時間空間,做自己的事,管理自己的生活。六十多個從十二到十八歲的孩子,自己組織自治會,討論群體的生活規範,履行他們的決議,處理他們自己違規的問題。當然十一、二個教師也參加自治會,發言討論,但一人一票,教師是絶對少數。

     青少年精力無窮,而且充滿熱情,一心想參與並挑戰世界。他們每一個人來自不同的成長背景,不同的家庭,爭吵胡鬧調皮搗蛋的事,層出不窮,偶而也會發生欺凌與偷竊。但這些行為在聆聽、了解、自由與寬容的環境中,過了半年一年都會慢慢消失,頂多兩年就會融入學校的環境。出狀況的,經常只是那些新來的孩子。

     耶立希相信自由與知性的發展是不可分割的,知性激發深刻的創造,而創造是人類天賦的趣向。每一個人天生都會喜歡自己做出一些有趣或有用的東西,從中取得愉悅和滿足。少了知性的創造,不容易深刻。少了創造,自由會變得無所事事,生命會停頓。

     他也深深認同Catalonia那位人道主義的大提琴家所說:「自由是一切創造的根本。」知性、創造與自由,是生命的循環三角。他認為一旦孩子開始嚮往,並一步步溶入人類的創造文明,就不再令人担心,他把「溶入人類的創造文明」當作孩子通往自由與美麗世界的一把鑰匙。

     因此他找來的教師,總有幾位是對知識充滿熱情,或投身於某些創造工作的人。天天生活在一起,這些教師的知性熱情與創造工作,自然會感染學生,為孩子打開視野,並激發孩子學習與創造的熱情。這種傳承並不只在課堂,更在生活之中。

 

七、

     耶立希很清楚,知道他聘不到那麼多具備這種特殊條件的教師。現實的各級教育培養出來的多數教師,都只懂一定程度的專業。他對那些教師沒有太多期待,只安排他們在課堂教他們本身的專業,或對孩子做個別學科指導。其中包含培養孩子「讀寫算」的能力。

     讀寫算是孩子長大,進入文明社會最基本的能力。換句話說,孩子進入文明社會必須懂得兩種語言:一為人文語言(中文、英文),另一為自然語言(數學)。耶立希領悟到數學不只是人想了解自然必要的語言,同時也孕育人的抽象能力。數學教育這個主要功能經常被人們忽略。

 

     抽象能力是人尋找普遍性的能力,用來整合紛雜的特殊經驗,使這些分殊的經驗對自己產生意義,從而促發心智的成熟。可是誰也不知道抽象能力怎麼教。人類文明的特徵是抽象,抽象能力是切入文明社會最關鍵的能力。耶立希知道人浸淫於數學,而非只學習解題技巧,有助於發展抽象能力。這是做為心理學家的耶立希很清楚知道的事實。

     當然,學習各民族的語文、學習哲學歷史、物理化學、甚至藝術音樂,也都有助於發展抽象能力。但數學本身抽象度高[5],語言清晰,系統嚴謹,若浸淫其中最容易培養抽象能力。

     無論如何,中英文與數學,可用來訓練讀寫算的能力,同時培養抽象能力。這是自由學校不能輕忽的事。沒有這種基本能力,自由會流於空談。孩子長大進不了文明社會,更遑論溶入人類的創造文明。當然也做不了自己。

 

     學校成立初期,耶立希就與教師們編製一套「讀寫算十二階能力表」及相應的教材。學生只要通過其中八到十二階的評鑑,不論是修課或自主學習都可以畢業(例如,人文:自然=12:8或8:12),其他學科、社團或藝能課程完全自由選修或自主學習。學校不做任何限制。

 

八、

      岑岑是單親爸爸帶大的孩子,爸爸酗酒,媽媽改嫁,富裕的外婆送他來耶立希的學校住宿。初來一兩年,時常鬧事。現在不鬧了,被選為自治會幹部,變得積極開朗,可是他還不想進課堂,每天在校園或附近自由晃盪,偶爾拿著畫本在樹底下或水塘邊畫畫。學校沒有人會管他。

     上個月耶立希與岑岑談話,他把「讀寫算十二階能力表」向岑岑説明,告訴岑岑:他的語文能力,依學校的評鑑,中文第五階,英文與數學都才第二階。岑岑距離畢業前還有七個學期去完成十二階的要求,他可以進課堂修課,也可以自學。萬一沒完成十二階的水準會畢不了業。耶立希這樣清楚的提醒岑岑。

     即使沒完成十二階的要求,學校還是會發給他一張結業證書。日後隨時可以回來補修或補鑑定,取得畢業證書。岑岑有什麼打算呢?耶立希問岑岑,同時向岑岑說明讀寫算對岑岑未來的重要。

 

不過,我們會等待。路你選,由你自己做決定,我們幫助你,這是我們的工作。說不定有一天你長大,也會想回來這所學校,做我與你的敎師們現在正在做的工作,那時候你會覺得幫助孩子們很酷,可是你要先儲備你的能力,就像我們年輕時要儲備我們的能力一樣。

 

     今早郵差送過信,岑岑從洗手間出來,手上拿著剛拆開的信,眼睛紅腫。耶立希正在花園澆水,放下灑水器,邀岑岑進來辦公室聊天。外婆於幾天前過世,已辦完喪事,媽媽來信這樣告訴岑岑。

     耶立希在學校主要的工作,就是每天與孩子單獨聊天,有時在辦公室,有時在校園,偶而約孩子到附近的山路散步。他是毎個孩子的朋友,孩子們都很喜歡他、相信他。

     今天耶立希靜靜聽著這個孤單的孩子談些外婆與媽媽的事。他不多說什麼,只拍拍這個孩子的肩膀,抱抱他,送他走出辦公室。

     平常他會多問孩子的種種想法,包括學習的興趣與困難。孩子也會主動告訴他在學校遇到的大小事。然後他把孩子的學習情況記録下來,一一告知孩子的教師,也請教師針對孩子的學習,向他回報如何做特別處理。比如說,要為那孩子做些什麼樣的工作:啓發、引導或補救?教師在學校擁有完全的教學自主權,但用這樣的方式,教師向耶立希負責。

 

     學校除了自治會,沒有多少正式會議要開,平日教師們有個舒適的空間叫做「老鳥沙龍」,大家沒事在那裡喝茶聊天,許多共識自然形成,事情誰負責誰就去做,但他在行動之前,有義務細聽別人的意見與背後的想法。這樣學校很多事情在進行,不必事事開會解決。老鳥們在學校一樣在享受知性與思考的生活,不會為大小事疲於奔命。

 

九、

     耶立希在與孩子單獨聊天時,會提醒孩子,讓每個孩子清楚知道:自己現在處於讀寫算十二階的什麼位置,也問問孩子有什麼規劃或想法。但他不會讓孩子感到囉嗦,甚至感到壓力,因為他的自在樸素,與他天生的幽默感,再嚴肅的事也不會讓孩子感到神經緊繃。

     六十多個孩子,每個孩子幾乎每個月會有一次與耶立希聊天。聊天的時間與順序很有彈性,原則上由孩子自己填選,但偶而孩子會提前來串門,耶立希也會臨時邀請。與孩子例行談話,然後轉知教師,這幾乎是耶立希在學校最主要的工作。以這樣的互動方式,耶立希變成校內師生的軸心,他是大家的朋友,三十年來都這樣。當然有時副校長也會接手協助耶立希。

 

     人格教育由自治會處理,知識教育除了讀寫算的要求之外 ,學校完全放任孩子自由學習。

     但知性的熱情,隨時在空氣中飄盪。有時會聚集一群人在黒板上討論潮汐的原理、天文或粒子世界。最近的一次颱風過後,他們談了很多氣候與氣候變遷的問題,隨後還開了一門氣候的課。

     另一群人在草地上討論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卡拉瑪佐夫兄弟們》與卡繆的《瘟疫》。偶而還會看到樹下有幾個人為了討論基督教史與東西文化的差異,而爭得面紅耳赤。

     某些角落有人全神貫注在做木工、繪畫或雕刻。舞蹈、戲劇、練團練琴的聲響也此起彼落。孩子們在學校一點都不會無聊。

 

     學校會出現小波折,但沒有什麼大紛擾。

 

 

十、

     耶立希的自由學校標榜全人精神(whole man)。他不贊同資本主義社會製造出大批大批「片面的人」。但這不意味著他反對專業訓練,或反對孩子後來變成「專家」。正好相反,他認為全人加上專家最為理想,因為既廣又深。他自己是社會心理學家,但他認為一個好的社會學家必須先是一個人。

 

     某些倡導自由教育者,反對升學,認為知識學習若為了升學,為了特定的「功利」目的學習,會使人失去自由。但耶立希從不懷疑升學,他鼓勵學生深造,去取得紮實的專業訓練,當然升不升學由學生自己決定。他說:

 

 為了升學才學習知識當然不好。但在這裡,升學不是因,升學是衆多的果之一,由孩子自由選擇。到快畢業或甚至畢業之後,也就是升學前一兩年,自己努力去自學,去熟悉知識的操作。這樣就不會造成孩子的束縛,反而因升學之前有自學與專注操作的經驗,升學之後又有了專業訓練,人可以自由無礙的投身於他的興趣,參與文明的創造工作。人要有選擇一生志業的自由,而不是被選擇。

 

     耶立希說,不是當了專家就不是全人。一個全人可以同時也是專家。但比起一般學校來說,這所自由學校的學生,知識方面的操作訓練較弱,因為學生花費更多的時間在探索、討論、做夢與吵架,學校賦予學生充分的時間去發展種種興趣。但作為一個「全人」,耶立希說,

 

 他不必具備太多現成的知識,可是他需要具備「自學的能力」。有一天當他想去學什麼,他便有能力去學會什麼。

 

      這一點耶立希的學生做到了,他們若想升學,只要在畢業前後,多用一年的時間發奮自學也多半如願以償。這些學生成年之後,仍時常透過自學進入他們感到興趣的領域。相對於眾多「片面的人」與無數知識倦怠的人,這才是真正的「全人」。

     這些曾在自由學校長大的孩子們,有的後來平凡知足但樸實真誠,認真生活。有的成為有影響力的人物。還有為數不少的人,在平凡中呈現偉大。很多年後,岑岑成了重要的繪本作家,他流浪世界各地,當工人、貨車司機……,最後回到他的家鄉定居。那時耶立希已經過世。他沒有如耶立希所說回到那所自由學校,去帶像他過去一樣的孩子,但他的作品遍佈世界各地,激發了無數小孩自由的夢想。

 

十一、

  我虛構耶立希自由學校的故事,回應若凡書上的核心問題。虛構的故事,有些時候比個人現身說法呈現更多的真實。好的小說是這樣,我也期望耶立希的故事帶來更多的真實。這樣我避開了自己的主觀評斷,也避免介入過去全人學校的紛擾,讓全人的讀者可以跳脫具體經驗的牽絆,讓一般讀者可以回到原點:以若凡的書作為很好的文本,加上我的虛構故事,重新思考:「完全自由的學校有否可能,又如何可能?」

 

  我替故事主角取名為尼爾.耶立希( Neill Erich) ,是有一些背景的。一九二○年代,A.S.Neill 創辦著名的夏山學校,他主張快樂、自由與尊重。在A.S.Neill 的書《夏山學校》(Summerhill: A radical approach to child rearing)中,出版家Harold Hart邀請社會心理學家Erich Fromm為那本書寫一篇長序。Fromm 在書中試圖為A.S.Neill的教育理論補足知性教育,並指出夏山承繼西方人文傳統中的「理性、愛、正直與勇氣」。 「尼爾.耶立希」這個名稱,正好是他們兩人教育理論的合體。

 

     若凡的書中談起一九九五年全人成立之初,老鬍子如此詮釋全人:

 全人就是全方位發展的人,要從不同學科來看待內在外世界。對我來說,全人和專家是一組相對的概念,「專家」專精於單一學科,「全人」則應跨越學科的藩籬,全人教育不同於拼裝出來的分科教育,而是一種通識教育,將學生當成整體來教育。

 

     三位創辦者老鬍子、興樑與敏瑋都相信孩子的潛能。潛能是學生先驗的稟賦,無法先被預設。所以,教育者不能用任何強制手段來壓迫學生,只有學生自我覺察,才能決定自己的成長。

 

     關於潛能,老鬍子他們與故事中耶立希的觀點一致。但對老鬍子來說,全人與專家不只概念上是對立,在實踐面也是。例如對於升學,老鬍子及早期部分教師相當抗拒。全人創辦期間,作為教育委員,我有幾次與老鬍子及全人教師談到全人,曾明確提起耶立希的看法:學校必須養成孩子的「自學能力」,畢業之後,孩子才能擁有選擇的自由,擁有選擇志業與人生的自由,包括進大學,而不是被選擇。

 

十二、

     一九九九年大雄接任全人第二任校長,在教育委員會上,他表明對於那些已經畢了業的校友,因為基本學科的能力不足,無法選擇自己想走的路,他有強烈的愧疚。他上任後不斷尋求與校內師生達成共識,企圖規定學生修習基本學科,以儲備日後進入社會的能力。

     大雄的不安,我當然認同。我一直主張孩子們不能輕忽基本知識,但我不贊成統一規定修課。這期間我多次建議大雄採用耶立希的做法,經常與孩子個別聊天。對於抽象知識的學習,學生應該以個人分殊的立場,與學校商量他自己的意願與進度,而非以學生群體的立場,開會決定是否統一修課。

 

     個體與群體是不一樣的,必須細膩的區分。當阿努無奈的說出:「可是學校是我們的。」我也深有同感。但這句話不表示學生作為一個群體,應該主宰學校教育的方向,只是表示學生可以主宰自己個人要走哪一條路。

     耶立希的精神是把學生看成個體,由學生自覺本身的處境去調整自己知識學習的步調。他把每一個孩子的處境充分告知孩子:「路你選,我們來幫忙。」這是耶立希對於自由的立場。自由與知識沒有道理相互拉扯。

 

     創辦期間,先出現的是自由與秩序相互拉扯,隨後便是自由與知識的對抗。老鬍子最早只立「三大天條」:一、不可使用暴力,二、不打電動,三、不發生性行為。除此之外,完全自由。關鍵在於「除此之外完全自由」這句話。

     為了堅持這樣的完全自由,創校之後第二、三年,學校進入叢林法則的失序狀態,老鬍子還堅持所承諾的完全自由,不干涉孩子們的行為,他、大雄與教師們在耐心等待。不論這樣做有無爭議,要堅持這樣的完全自由,他們需要高度的勇氣,與對自由強烈的信念。

 

     另一個矛盾,是自由與知識的拉扯。老鬍子本人是優秀的藝術教育家,在他任內,他的藝術教育是成功的[6]。早期的全人畢業生多半走上與藝術相關的路途,一方面是受惠於老鬍子藝術課的影響,另一方面則因孩子沒有其他選擇。做為藝術創作者,老鬍子關於自由的想像是浪漫的。但把這樣浪漫的想像,放在辦學,會簡化自由與知識的辨證關係。

     大雄則傾向知性,他也認為知性與自由密不可分,而知識的基本能力是知性的基礎,一如耶立希的信念。可是全人學校一代代的教師並不這樣認為,很快知識變成自由的對立面,這不同的認知是全人多年紛擾的源頭。

     我藉由耶立希的故事,試圖在實踐面上把知性、知識與自由整合起來,並多次以此提醒大雄,學生修課的事,應改用個別聊天由孩子自己決定,代替由學校正式規定。這樣也可以避免自由與知識對立的誤解。[7]

 

     夏山學校的樣本被西方自由教育學者認為無法複製,最關鍵的原因可能是A.S.Neill的人格特質。我勾繪了耶立希學校,但同樣的,耶立希有獨特的人格,他對孩子有深刻的認識,來自貧民窟,深諳人性與實際,而天性自然樸實、寬厚成熟,又有一般人難以企及的幽默感。每一個自由學校都需要這樣的靈魂人物,如果自由學校無法複製,那不是因為孩子,而是因為大人。

 

十三、

     手邊一本數學書稿,探討「彎曲的空間」。這是一本約七、八百頁的大書,我已經寫了幾年,近月接近完工。這些年幾乎每天都在想、在寫、在校對編排,朋友笑問:這書出版會轟動嗎?我說:「不會。」

     「每年大概會有幾個人讀你這本書?」

     「三到五個吧!」

     「什麼?!」朋友瞪大眼。

 「三到五個研究生;也許數學家或物理學家之中,會有人跨行過來認真的讀,說不定一個暑假他就有機會進入這個研究領域。」

「三到五個!那你幹嘛拚著老命在寫?」朋友腦筋還在那微小的數字打轉,無暇多聽我的解釋。

 

     前天清晨張開眼,我湧起一個念頭,想在自己這本數學書稿的前言放進去這樣的字眼:「詩一樣的數學」,解釋我如何把複雜艱難的內容變得有感覺,這過程是美,其美如詩。

    「原來你是菁英主義者。」朋友如此喟嘆。

     不,我不是菁英主義者[8]。 所謂菁英主義是有排斥性的,只重視培育菁英,不重視一般孩子。我重視毎一個孩子,也重視菁英。任何一個時代都有孩子慢慢長大,變成菁英,他們之中,有些人是踩過別人的身上,踏著軍樂的步伐前進。但另一些人,是菁英中的菁英,他們投身人類文明的創造,為這世界留下美好的東西。我必須為這些孩子鋪路。

 

     每一個孩子都有無限可能。他有可能變成「菁英中的菁英」,為人類的文明做出創造性的重要貢獻。當然,每一個孩子都有權利選擇他的人生,他可以選擇平凡或平庸,快樂知足的過日子,他也可以選擇偉大。莎士比亞選擇了偉大,杜思妥也夫斯基選擇了偉大,梵谷、蕭邦、瑪麗亞.居禮、甘地、愛因斯坦……選擇了偉大。但他們選擇了偉大,並不是因為選擇偉大而變得偉大;是因為他們投身人類的創造文明,使文明富麗風華,並滋潤後來無數孩子的心靈,而自然變成偉大。

     賦以孩子們種種可能,不只讓他們有權選擇平凡或平庸,而安心的生活,也讓他們有能力有機會選擇偉大,投身於人類的創造文明。

 

     當我們陪伴孩子長大,我們不能因自己喜歡平凡知足而限制他們,讓他們失去「變成偉大」的能力。我們也不能因自己期望他們變得偉大,而用力揠苗助長,不讓他們選擇「平凡知足」。我們希望孩子們比我們過得快樂,也鼓勵他們步入文明創造的行列,遠遠超越我們。

     每一位教育者都要這樣真誠的告訴自己。

 

十四、

      不僅每個孩子都有無限的可能,自由學校也有無限的可能。對於未來,我始終相信存在不同的可能。耶立希學校是一種可能,而歷經滄桑正日趨成熟,且呼應國際民主學校風潮的全人學校,也是一種新的可能。

     若凡針對全人學校向他父親提出的質疑,來自她對人的同情,正如當年大雄的愧咎,並非斷言自由學校不可能。她的書,可貴的正是勇於面對全人曾發生過的負面經驗:失序與某種意義的反智。但她也指出正面的的事實:全人培養出來一批批不人云亦云、能獨立思考、獨立判斷的人。

     這與我長年的觀察不謀而合:由於全人的孩子能獨立思考,所以他們不媚俗,更對自己誠實。在漢文化,這尤其難得。

 

     雖說全人孩子在學校不太上課,不太做功課,但他們每天在進行思辨。學校沒有不能挑戰的權威。孩子對教師校長直呼其名,你要孩子做什麼或相信什麼,一定要好好講道理,接受孩子的質疑。

     孩子們日夜相處,他們之間也天天在相互辯詰,相互吐糟,對於一般人慣性的掩飾與虛偽十分敏感。因為那樣自由的環境,無需謊言,無需掩飾,孩子們不用像現實社會的人那樣,一層層把自己包裝起來。於是他們很容易看到原來的自己,看到原來的同伴,知道自己是什麼,不是什麼。尤其那樣的環境沒有太多的競爭,唯一的壓力來自自己:如何自我肯定。

 

     文學藝術的創作,最需要的是這種「看到自己」的特質。漢文化的文學藝術經常陷入純技巧的表現,缺乏深刻的內涵,就因創作者自己的面目被自己、被他所屬的文化一層層掩蓋,而看不到自己。我們所生活其中的漢文化有反省,但無反思。

     「反省」是省察自己言行有無違反社會規範,從前人講「吾日三省吾身」指的只是:自省有無違反儒家教義。「反思」則是考察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我是誰?我真正要的是什麼?我願意做什麼,有無能力做什麼?考察自己與人、與社會、與自然的關係,從而變得真誠成熟。「看到自己」是一種能力,最後變成一種自然樸實的品德。

     當然人要「看到自己」很不容易,它是每個人一生永遠的功課。人只要活著,隨時還會有新的東西、新的顧慮在蒙蔽我們。但全人的孩子在成年之前,跨出去的這一步,是很大的一步。他們遠遠走在我們前面,因為他們曾經擁有完全的自由。

     自由是艱辛的,經常會頭破血流,必須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自由不是一般人空想中的純粹享受。現實社會的人大半在逃避自由。

 

     海禮[9]兩三年前寫了一篇文章〈看見自己,全人〉。他的觀察與我相近。獨立思考、不媚俗與看見自己,這些特質在全人孩子的身上是一體的。

     如果海禮與我的觀察具有普遍性,那麼這項成就是全人學校那些曾經堅持自由的瘋子儍子們,重要卻被忽略的貢獻,也是那些嚐過自由禁果的孩子們,經過長時間摸索、嬉鬧、迷惘、歡笑、哭泣與困頓,最後為這世間帶來的珍貴禮物。

      我希望若凡的書對嚮往自由的教育者來說,只是一個驛站,打點行裝重新上路。她的書標誌著自由學校更多可能的開始。

 

     二十年來,或遠或近,我一直看著這所自由學校走在荒野步履蹣跚,看著孩子們長大成人,步入悲歡人生;也時而與全人的大大小小,或魚雁往還,或談笑聊天。以這樣的方式,我一直維持著全人的第五個身份:全人大大小小的老朋友。近日若凡來信寫道:

       你看著我們忽然長大,我們看著你慢慢變老。

 

    大概是這樣吧,世事與歲月。


[1]大雄(黃政雄)在〈全人實驗教育計畫2.0版〉一文中提到,德國哲學家雅斯培把理性定義

為一種追求一致性(unity)的意志,與無限溝通的意願,…。這段話值得再三咀嚼。

[2]幾位教育學者盡皆一時之選:謝小芩、馮朝霖、陳佩英、鄭同僚、孟子青…。成虹飛則是原來全人教育委員會召集人。他們對教育不只熱誠公正,並經常參與教育改革的實務,累積很多珍貴的經驗。2009年全人立案之後,大雄邀邱守榕任董事長。十多年間董事人選迭有更替。

[3] 「家長」是個奇怪的字眼,恕我不用。1999年春年詢十一歲,進全人讀小六,創校期全人招收的學生是10到18歲的孩子。

[4] 全人這幾年開始加入國際民主學校的活動,在歐洲與各國另類的民主學校交流。明年2016將在內灣承辦世界民主學校年會。我一直認為全人往下走入草根,往外走向國際是好的。理想教育的學校最忌封閉。這些年匯入國際進步學校的潮流,對全人無疑是正面的。

[5] 數學之外,其他知識領域的語言,每一個字眼都牽連太多複雜的意義,不易精鍊出準確的概念。抽象能力包含遺忘,遺忘事物不相關的枝節。這點數學最忘得最乾淨,最不拖泥帶水。

[6] 1999年全人教育委員成虹飛教授,在新竹教育學院申請國科會計畫,做過老鬍子藝術課的研究,曾深受感動。

[7]第三任校長志誠上任之後,我便很少去全人,無法深入觀察學校的做法。期間也沒機會與志誠相處。但第四任仍由大雄擔任,大雄經常半夜來串門,深談西方思想與經典,偶而涉及學校的事。

[8] 我寫過普通層級的數學書:為一般大學生寫過白話數學系列的《微分幾何講稿》/人間出版;為高中生寫過數學實驗教材的幾何兩書/教育部;也為國中生寫過《木匠的兒子》/民生報/聯經。

[9] 余海禮係中研院物理所研究員,全人家長,後期董事。在全人義務講物理課多年,深入觀察全人學校及學生。

 

延伸閱讀:

《成為他自己:全人,給未來世代的教育烏托邦》,劉若凡,衞城出版社,2015.09.11

 

 

 

那裡有條界線(繪本)

二十年來,這繪本一路有很多友人相助,包含遠流諸友。今日製作網路版,上傳YouTube,尤思故人。

這是1996年以筆名黃南,嘗試畫作的繪本"那裡有條界線",由遠流出版。其後經多次再版改版。去年2014重修幾張舊圖,近日配上台語發音,摯友公視導演林冰友協助配樂及製作,並上傳到YouTube.

創作此繪本時,我人在加州Stockton二姐家養病,年詢才十歲,日夜暱在我身邊。我作畫時他坐在我對面,或爬到桌底下玩耍,時而上來瞄瞄我的畫,講兩句他的意見。二十年忽焉而過,孩子一眨眼就長大了。重翻這繪本,想起作畫的那個令人懷念的夏天。

上文「自由的禁果」多次提到全人學校創校校長老鬍子。老鬍子本名程延平,為台灣畫家。這繪本首次在誠品發表時,由老鬍子與林真美講評,紙風車演劇。

其後出版國際版時,老鬍子幫忙我找秋雨物流特助蘇國慶協助。蘇亦畫家,與老鬍子藝專同學,擅長捕捉晨昏四季,光影流轉。國際版有台、中、英、日四國語言。Tamy Wu 英譯、林真美日譯。

這次上傳至YouTube者,僅台語配音,我自己朗讀,氣不很順。遠流初版附光碟,台語由劉森雨配音,惜已絶版多年。

二十年來,這繪本一路有很多友人相助,包含遠流諸友。今日製作網路版,上傳YouTube,尤思故人。

/黃武雄 2015/09/11

 

教育手札 (2015.08.07)

雖然反課綱的抗爭,已暫時落幕,但全民檢視教科書的運動,仍然可以持續,它在文化層面的影響會更深遠。

      昨晚知道孩子們已經安全撤離教育部,終於鬆了一口氣。我們要擁抱孩子們,為他們喝采,歡迎他們平安回家,同時在心底永遠懷念冠華。

      關於成立「全民檢視教科書平台」,我的呼籲,早先是對孩子們的,譲他們有個不同的選擇,不必艱苦的死守在抗爭現場,尤其不要再發生任何悲劇。那時是希望平台由他們來主導。

      這項呼籲也對社會,看看有沒有大人願意幫忙孩子們做。尤其一些社會科學的學者、教師與文化工作者。

      現在孩子們已安全撤離,他們會不會考慮,我不知道,由他們來主導,最有正當性,也最能引起共鳴。

      不過本質上,平台是分眾的,誰都可以成立一個分站。我正在詢問某社大,能否成立一個平台的「某社大站」。

      雖然反課綱的抗爭,已暫時落幕,但全民檢視教科書的運動,仍然可以持續,它在文化層面的影響會更深遠。

       兩月前在「曽柏瑜與講道理的時代」一文中,我寫過:「講道理的時代終於來臨」。全民檢視教科書,會提供講道理的材料,深化講道理的內涵。

       吳部長8/2在座談會上,不是一直要逃避課綱人選的爭議,要求只談微調課綱的內容嗎?

       人選的爭議,是程序性的道理,不能不講,但直入課綱內容更好。內容是實質性的道理,大家一起來講歷史的、社會的、事實的與思想的道理,誰是誰非,誰真誰假,誰在編造謊言,誰在還原事實,譲全民一起講道理,一起來檢視。

      檢視的過程,不只讓在學的眾多孩子們分辨事實,學會講道理,也讓眾多大人們(包括孩子們的父母)有機會看事實講道理,掏出自己腦袋裡被裝進去的一大堆東西,拿出來細看一番,比對事實。

      台灣史的主體性,涉及一個地方人民的文化認同。多元文化的精神,則譲台灣人走向世界。我們所講的道理在這兩者之間游移,這個社會的文化就會逐漸成熟。

 

來源:黃武雄教授 facebook

 

換一場嘉年華會 (2015.08.06)

“此時此刻,孩子們不妨考慮改變形式:先譲眼前的艱苦抗爭落幕,把運動訴求轉向民間,與大人們一起成立「全民檢視新教科書平台」,透過分析新教科書的內容,讓全國學生一起來檢視對錯,破除謊言,反洗腦。"

“發動「學兄姐給我書」的行動,請擁有舊教科書的學兄姐們,捐書或借書給下一屆的學弟妹,譲學弟妹比對新舊教科書的矛盾,從而思索其間涵意。這將蔚為一場有趣的又深刻的啓蒙運動。"

   颱風要來,反課綱運動的孩子們還在第一線抗爭,令人擔心。

   這場運動孩子們已經付出夠多。要糾正敎育部的違法,對抗顢頇的政府,不是孩子們承擔得起的。

   事實上,執政者要把政治介入教育,早在2012年就已開始啓動。這是一個由上而下的政治企圖(見旺報2012/07/13;亦見吳介民:「教科書背後」)。讓小蝦米來對抗大鯊魚,社會不會對孩子們有過度期待的。

   孩子們不肯接受洗腦教育的聲音,已經喚醒社會。這樣的成就已經够好了。

   現階段無法讓手握大權的大人們承認錯誤回心轉意,這絶不是孩子們的責任。

   此時此刻,孩子們不妨考慮改變形式:先譲眼前的艱苦抗爭落幕,把運動訴求轉向民間,與大人們一起成立「全民檢視新教科書平台」,透過分析新教科書的內容,讓全國學生一起來檢視對錯,破除謊言,反洗腦。

   這樣的做法,更能啓發數十萬中學生發展獨立思考的能力,達成實質的反洗腦教育的效果。

   這個全民檢視新教科書的平台,以目前大家熱切關注課綱的情勢來看,很容易就可以成立,並架設起來,而與新敎科書同步上路。當然平台不只是一個,而且或有形或無形,或現實或虛擬。

   平台的成員包括學生、教師與學者。許多歷史、社會、教育的學者與教師都會樂意參與,只要反課綱運動的孩子們登髙一呼,大家都會群起響應。

   這樣的文鬥,對全民反洗腦的效果會更好。這才是教育部長在8/3座談會上夸夸其談的「多元討論」。

    然後發動「學兄姐給我書」的行動,請擁有舊教科書的學兄姐們,捐書或借書給下一屆的學弟妹,譲學弟妹比對新舊教科書的矛盾,從而思索其間涵意。這將蔚為一場有趣的又深刻的啓蒙運動。

   反課綱運動經過月來孩子們的犠牲與傷痛,已經打開了新局面。第一線的孩子們,不妨考慮:從悲壯走出來,轉向種種創意的、喜劇的、互動的,又有實質「反洗腦」效果的草根運動。

    走過幽暗的、艱苦的、孤寂的夜路,換個幽默的心情,在草原辦場嘉年華會,可以洗滌傷痛,開啓新的契機。

—謹致冠華、他摯愛的爸媽及他的伙伴們。

 

來源:黃武雄教授 facebook

本文同步刊登於自由評論網民報

多元文化與新舊課綱 (2015.08.01)

新舊歷史課綱內容的爭議,真是所謂「台獨史觀」與「中國史觀」之間的差異嗎?
去年二○一四元月,爭議初起,我仍在病中。為了弄清楚癥結,用心對照兩種課綱。那時我看到的,並不是所謂統獨之爭,而是兩種世界觀的不同。…..

一、

新舊歷史課綱內容的爭議,真是所謂「台獨史觀」與「中國史觀」之間的差異嗎?

去年二○一四元月,爭議初起,我仍在病中。為了弄清楚癥結,用心對照兩種課綱。那時我看到的,並不是所謂統獨之爭,而是兩種世界觀的不同。說新課綱是「微調」,其實是「大調」,因為世界觀完全不一樣了。舊課綱所重視的「多元文化」與「公民社會」內容,在新課綱中被拿掉。例如,第四主題「當代台灣」,舊課綱的第四章「台灣文化的多元發展及其與世界文化的交流」,與「教育發展」全部刪除。其他地方再也看不到有多元文化或公民社會的歷史題材。

然後,新課綱只強調「經濟發展」。在同一主題第二章中,原來舊課綱中,「經濟發展與挑戰」的「挑戰」兩字,也被拿掉。原來「討論經濟發展所帶來的社會與環保問題」,當然也刪除了。在新課綱中,只留下「經濟起飛」作為重點,並不斷凸顯當時政府帶動經濟起飛的功勞。

二、

當代人類最主要的兩個課題,一為處理個體與集體之間的矛盾;另一為平衡文明與自然之間的矛盾。引入「多元文化」與「公民社會」的觀念,用來處理第一個矛盾,是進步的,是人類到二十世紀中葉,歷經專制統治、各種壓迫與戰亂的痛苦,才找到的一條掙脫集體主義的出路。這是現代文明國家的教育,最核心的精神。新課綱完全無視它的重要性,大筆一揮,全部刪除。令人匪夷所思。

另一方面,只向經濟發展傾斜,無視於它對環境與社會的衝擊,也是難以理解的偏頗。新課綱的立足點,就是這種反動落伍的世界觀。倒是我很佩服當時擬訂舊課綱的歷史學者們,能夠把現代文明社會主張「多元文化與環保」的世界觀融入課綱中。新舊課綱之爭,就是落伍與進步的兩種世界觀之爭。這才是關鍵的差異。

三、

在舊課綱中,看不到所謂的「台獨史觀」。泛政治人喜歡製造名詞,亂扣帽子,真令人啼笑皆非。

舊課綱有台灣的主體性,這點無庸置疑。任何人談自己的歷史,一定是從自己的身邊談起,這就是主體性。一個人寫家族史,也有其家族的主體性。一個小孩要認識世界,當然先認識母親、親人、鄰里、縣市、國家,再逐步擴及世界。教育不能違反這個最自然的,由近及遠,由內而外的認知程序。在台灣實施歷史教育,當然要從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出發,談他們的生活、社會、苦難與歡樂,追尋他們的共同記憶,這就是主體性。這樣的主體性,其實是多元文化的一環,也是公民社會的出發點。舊課綱強調台灣與世界的歷史互動,這是為下一代打開視野與胸懷做好準備。台灣主體性則是它的基礎。

人充份認識自己的家園,進入世界才遊刃有餘。主體性不是地域性,正好相反,主體性與世界性是雙生子。詩人馬拉嘉講:

欲邀遊天地

還戀我故土

正是這樣的寫照。而進入世界,則是尊重多元文化,欣賞異民族的起點。

相對的,新課綱處處強調中國角色與漢族中心主義,並割裂台灣與世界的互動。例如在第一主題「早期台灣」第二章,把「說明……漢人、日本人與原住民的接觸,進而敘述荷西及鄭芝龍時期台灣與世界體系的互動」整段刪除。講台灣史,可以不好好談原住民與來台漢人早期的接觸嗎?在新課綱中,「漢族中心主義」不僅貶低台灣對外的互動,也漠視原住民的存在與貢獻。輕蔑多元文化,一直貫穿於新課綱的思維。

四、

如果要套上史觀兩字,舊課綱的史觀,比較接近「多元史觀」。這是目前世界各文明國家,在歷史教育中所採用的世界觀。至於新課綱,該用什麼字眼來界定它的史觀?我不知道。只知道它是漢族中心主義的、一元的、落伍的、沙文的、不符合世界潮流的史觀。把「多元史觀」中,有關台灣的主體性,硬拗成「台獨史觀」,然後與「中國史觀」對立起來,模糊焦點,再度撕裂台灣社會,這是極為不智的做法。

——–

後記:

為了堅持信念,為了不接受反動落伍的洗腦教育,反課綱運動的孩子們猶在烈日與暗夜中奮戰。他們看得比大人清楚,他們熱情真誠,台灣所有人都應該為他們驕傲,為他們的獨立判斷、為他們的堅持信念而驕傲。但他們已歷經難以名狀的磨難與傷痛。手銬、束帶、羞辱與死別,這些煎熬對於大人都難以承受,我們何忍還讓他們在街頭受苦?

教育為的是未來,他們代表未來,未來的世界屬於他們。他們知道,他們的未來是多元的世界。他們有權利選擇沒有遮掩、沒有謊言的多元史觀。手握大權的大人們,放手吧,他們不是別人的政治工具,就是因為他們不想當政治工具,才挺身出來抗議。是你們想把他們當政治工具,才有今日的抗議與永遠的傷痛。記得冠華最後的吶喊嗎?記得嗎?……。

孩子們是對的,請聽聽他們的規勸。撤回新課綱,讓他們早點平安回家。

 

本文刊登於「自由共和國」(2015.08.03)

參考資料:歷史課綱到底改了什麼?─ 新舊版本比較 (2014)

曾柏瑜與講道理的時代 (2015.06.22)

我記得二十年前1994/4/10一次教育改造的大遊行中,我們的T恤背後寫著一句標語「為下一代而走」。今年2015,眼前的年輕人就是當時的下一代。現在他們已經長大,正在告訴我們什麽才是對的道理、什麼才是好的社會,並且勇敢的走到我們的前面。

柏瑜便在這行列的第一線。

 一、                                                                   全文下載

知道柏瑜要代表綠黨,出來競選新北市的立委,心中但覺不忍。

她啊,才二十三歲!就決心要步入複雜艱苦的政治生涯。

去年太陽花學運中,我注意過一個女孩,站在麥克風前,肩披微紅的長髮,穿著一襲草綠色的夾克,眼神堅定、口才清晰。她也出現在電視的時論節目中,面對眾人,有條有理的論述什麽才是對的政治觀點。

半個多月前,她來到我僻居山中的農舍。那是一個下過春雨的午后,陪同前來的,有綠黨的老友根政與東漢。在陽台坐定,我看到的不是去年學運時面對龐大的國家機器,來回折衝的女將,而是一位清純的少女,稚氣未脫,僅僅山谷繚繞的美麗雲霧,已足夠叫她興奮久久。

她已決意出來參選,純然為著理想。我自願為她寫這篇推薦文,支持她,但也帶著慚愧。慚愧我們這一代人沒有替下一代打造一個像樣的環境,她們就已匆匆長大。慚愧我們這一代人留下一個是非不明的社會,卻要她們以血肉之軀去對抗國家機器,來喚醒我們的良知。現在她們更選擇政治作為志業,為了相對美好的明天。

我記得二十年前1994/4/10一次教育改造的大遊行中,我們的T恤背後寫著一句標語「為下一代而走」。今年2015,眼前的年輕人就是當時的下一代。現在他們已經長大,正在告訴我們什麽才是對的道理、什麼才是好的社會,並且勇敢的走到我們的前面。

柏瑜便在這行列的第一線。

 

二、

當然,慚愧不會是我支持柏瑜的關鍵。關鍵是年輕世代已經帶領台灣社會開始講道理。柏瑜與她的同伴是他們之中的佼佼者。一個社會開始講道理,這個社會就有了希望。

我並不是說,此前沒有人講道理。正好相反,歷史的任一時刻,都有一批人大聲或小聲的在講道理,只是通常他們是絕對少數。社會多數人聽不到他們的道理。但太陽花學運一夕之間點燃了台灣社會的理智。忽然有接近一半,甚至多於一半的人,用心在聼,在想,甚至自己也講起道理來。這是重要的成就,也是希望。

講立場容易,講道理難。很多人整天在公開或私下的場合,侃侃而談,講的都是立場,不是道理。講立場只要人云亦云就可以談個不休。但講道理,則需要來回辯證,從不同的立場,相互駁斥,尋找事實,客觀分析。

只有大家開始看事實,講道理,民主才有了內容,也才有機會深化。

1987年台灣解除戒嚴[1],台灣社會並沒有因此開始講道理,大家在迷霧中摸索的只是抽象的民主。主流媒體仍然壟斷輿論的平台、壟斷資訊、掩蓋甚至歪曲事實。記得嗎?1988那年五二O農民運動[2],無數人民被鎮暴警察打得遍體鱗傷,主流媒體卻誣指農民預謀暴力,載整車石頭上台北來丟警察,還準備火把、汽油彈。中研院與清大教授費心用科學方法求證,發覺這些指控皆子虛烏有。但求證的結論無法在主流媒體出現。那時還沒有網路可以突破主流媒體的謊言。人們只依賴主流媒體的報導在論斷是非。這樣的事件層出不窮,這樣的現象天天都在發生,五二O農民運動只是一個例子。統治者控制媒體,媒體捏造事實,控制輿論。

一個社會能講道理的基礎是根據事實,可是事實被扭曲、被掩蓋、被謊言取代,人們如何能做出正確的評斷?「雪亮的眼睛」終究是少數。即使到1990年代末期,甚至2010,戒嚴已經解除多年,統治者猶能依靠媒體、依靠謊言控制人們的大腦與喜惡,而贏得多數的選票。

記得嗎?更早的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自由中國事件、柏楊事件、中壢事件、美麗島事件…,每一事件發生,報紙與電視鋪天蓋地的輿論,盡是獨裁者的一言堂。即使在解嚴之後,勞工、農民、學生、婦女、環保人士…提出種種社會改革的民主訴求,一次次走上街頭…。這些風起雲湧的社會運動,仍被指控為暴力,或以其他荒謬的名目構陷或嘲弄,藉此轉移焦點,避開訴求本身的討論。「講道理」這樣理所當然的事,在那樣的時代,沒有一點機會萌芽。民主只有空的殼子,徒具形式。

 

三、

時序推移,距離解嚴二、三十年過去。去年2014發生太陽花學運。3月18日學生們和平佔領立法院,目的在喚醒國人關注黑箱服貿的危機,並抗議統治者指令立委違法二讀服貿闖關。本身不守法的統治者仍然以「沒有法治就沒有民主」譴責學生不守法。僵持六天之後,學生進佔行政院,統治者見獵心喜,下令血腥鎮壓,並試圖炮製過去那套方法,指控學生暴力,模糊學生嚴正的訴求。

 「什麼是暴力?!」曾柏瑜悲切而肅穆的質問。作為太陽花學運的媒體發言人,她出現在主流媒體的政論節目上。

躺在地上手無寸鐵抗拒驅離的學生是暴力;用警棍盾牌把學生打得頭破血流的鎮暴警察不是暴力?!打破幾塊門窗進入行政院靜坐的學生是暴力;但先驅趕媒體記者、後關起門來,對學生動用私刑的霹靂小組不是暴力?!

翌日行政院長高分貝譴責學生暴力,而對於鎮暴警察的血腥鎮壓,則公開宣稱:「不這樣做,愧對國人」。

注意這已經是解嚴二十七年後、經歷「民主先生」所誇耀的寧靜革命與兩次政黨輪替的2014年。

當千萬隻眼睛屏息靜氣澈夜不眠盯著血與哭喊的電視畫面,當曾柏瑜隔天帶著疲憊、痛苦與哀戚的神情要求重新定義暴力,一個講道理的時代正悄悄來臨。

 

四、

經過2009年以來,學生與一些NGO團體一連串衝撞保守勢力反民主的行動:從反媒體壟斷、野草莓、大埔事件、洪仲丘事件…到太陽花學運反黑箱服貿,年輕世代的抗議行動,配合他們透過網路講道理的聲音,突顯出統治者的顢頇,也喚醒了大眾。那些聲音指出台灣正快速在沉淪的民主,主張公開討論兩岸關係、財團暴利與社會正義,同時提出由下而上的人民監督與直接民主。這些論述經由一次次發生的事件,引起社會廣大的迴響。

到2014年3/23統治者濫用國家機器血腥鎮壓之後一個禮拜,五十萬人民身穿黑衣,手持太陽花靜黙的走上台北街頭,其中絕大多數是年輕世代。這是台灣有史以來最大的公民運動。謊言失效了,這次多數人民眼睛已經擦得雪亮。主流媒體迫於商業利益的需要,不再像過去一味體察上意,而必須開放民主討論的平台。同時網路是重要的介面。多年來年輕世代在網路上討論問題、分析事理、尋求證據、發現事實。

無遠弗屆、相互辯證的結果,年輕世代學會講道理。更因為講道理而容許不了謊言,他們付諸行動,帶領社會講道理。

終於多數人民不再相信統治者的一言堂,不再相信謊言。講道理的時代來臨了。

曾柏瑜是少數因研究服貿而看到服貿後果嚴重的人。早在太陽花學運之前,她便與伙伴們認真分析服貿,並深入討論民主與憲政的種種議題。學運二十三天,立法院現場不只成為民主抗爭的核心,它的四周更變成一所露天的民主學校。各方湧入的學生、教師與不同年齡層的人們在那裡熱絡的學習與討論、相互辯證。這些講道理的熱忱,散發開來,經由耳語、電視與網路,走進家家戶戶的客廳,滲入大街小巷的飯館與咖啡店。

服貿的利弊是什麼?服貿一旦實施,台灣經濟就會更好?以後會不會變成「老板是中國人,員工是台灣人?」服貿怎麼變成黑箱?為什麼擬訂過程不譲各行業的人知道?政府本身可以不守法?「當獨裁成為事實,革命便是義務」不會太激進嗎?

暴力是什麽?國家暴力就不是暴力?一個國家的法律,公民可以不服從嗎?「公民不服從」是什麽意思?什麼是世代正義?經濟與民主,什麼該優先?什麼是自經區?可以只有代議民主而不要直接民主嗎?無數的公共議題在每一個角落被談論、被分析。

一個社會一旦開始講道理,日子就回不去了。這股巨大的講道理的力量,在去年年底九合一大選時匯成江河,展現了人民的理智與判斷,保守勢力潰敗。終於台灣的社會開始有了希望。這是年輕世代用他們的熱情、理智與血肉之軀作出的重要貢獻。

 

五、

318太陽花學運之前,我對服貿與自經區一無所知,是318之後我才懂得這些即將改變台灣命運的政策,到底是什麼一回事。這次是講道理的年輕世代教育了我。

打過太陽花那場苦戰,曾柏瑜與她的同伴,又要一肩挑起另一場苦戰:代表綠黨參選新北市第11選區的立委。我不會勸柏瑜參選,因為我沒有道理叫年輕人再度犧牲自己安定平靜的生活,走上政治第一線。

但日前她來訪時,已下定決心參選。既已決意,我當然支持,因為尊重年輕人的志氣,更因為她們年輕世代的政治熱情,會帶來希望,讓台灣社會從講道理開始,把民主深化。

柏瑜在這選區競選的對手是羅明才,羅福助的兒子。這一選區是羅家的鐵票區,無疑的這將是一場艱苦的選戰。

「有沒有勝算?」我無法預判選情。但這是講道理的時代了,誰的志向與才智高,誰講的道理對,誰就有當選的機會,只要講道理的聲音能夠傳播出去。僅僅一年多前,誰料得到台灣的政治版圖會變成今日這樣生氣蓬勃?

只要是一對一,在野進步的力量不要分裂,她的機會是有的。只要有一些原來太相信舊勢力那套說辭的人,在這段時候,願意好好講道理,她的機會是有的。只要有更多年輕人出來投票,她的機會是有的。只要愛護自然的人,也關心政治,她的機會是有的。

環境與生態維護,指向土地的永續經營,我們怎麼使用這塊土地,這塊土地就會變成什麼樣子。政治決定我們怎麼使用土地,所以環保與政治密不可分。如果柏瑜代表綠黨當選立委,意謂環保將會受到國家更多的重視。

多少年來,許多愛護自然、支持永續經營的人們,為了維護生態與環境,不分藍綠作了很多努力,但成就極其有限,因為主政者從來就側重開發。民進黨(DPP)是妥協黨,國民黨則是百分之百的開發黨。台灣從城鄉到山野,開發之快,令人喟嘆。讓綠黨在立法院有幾個席次,扮演關鍵少數影響政策,對生態環保無疑的,是有積極的作用。

 

六、

朋友們一聽到柏瑜要參選立委,第一時間的問題是:「會不會太年輕?」

一般人普遍會有這種反應,尤其台灣社會一向是否定年輕人的。雖然外表上大家都怕老,喜愛打扮得年輕,但本質上這是個愛說教的老大社會。年輕的特質:好奇、冒險、創新與理想不被真正重視。好多年來,「現在的年輕人只會⋯」這類輕蔑加喟嘆的語句,經常掛在中老年人的口中。「草莓族」一度是年輕人的印記。直到這一兩年,年輕人仗著熱情與勇氣,闖出一片天,這類眨抑的話才稍見收斂。

對於年輕人不宜參選立委,一個比較持平的理由是:「年紀大一些,社會經驗多,待人處世比較週延。」但老實說,年紀大有利也有弊。利是週延甚至圓融,弊是傾向保守、顧慮多、利害糾葛深。如果不回到個人本身的條件,很難一概而論。

  我認為真誠、理智、視野開闊,重視公益、又兼社會熱情,才是關鍵條件。

幾所重要大學人文社會的系所,近年培養出一批會思考又有淑世情懷的人才。曾柏瑜是其中之一。尤其社會學對資本主義社會的研究直指核心,柏瑜來自社會學的科班,她的知識訓練更厚實了她看問題的基礎。

她的真誠、理智、視野、熱情都不成問題,遠遠好過檯面上許多中老年的政治人物。雖然與她,只有一面之縁,但學運期間我密切注意過她的言論及表現,在323學生處境最困厄的時刻,她心繫同伴安危,態度真摯,令人感動。面對保守勢力的圍勦,更沈著冷靜,說理清楚又切中要點。我在附註中列出幾個節目的連結,讀者不妨自行判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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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相對於上一個世代的年輕人,這個世代的年輕人是比較真誠的。英文說:"Don’t trust over twenty five." 意思是:二十五歲以上的人不能太相信。

但同樣是二十五歲以前,上一個世代與這一世代,人的心理品質還是不一樣。時常有人問我:「這個世代的台大學生,與之前的台大學生有什麼不同?」他們的眼神告訴我,他們想由我口中確認現在的學生太不用功,軟弱又缺乏毅力。但我看到的是另一個更深層的面向:真誠。

過去學生上台講專業的功課,講得好,台下學生通常沒有表情,有人心中還不服氣;講得差,台下偶而會有暗笑的聲音。但這一代學生不一樣,同學講得好,大家會高興的鼓掌,講得差,大家會相互支援,相互打氣。

這現象不難解釋。在資源匱乏的時代,人比較勤奮,但競爭相對激烈,人比人,明爭暗鬥是普遍現象。今天社會逐漸富裕,人變得比較寬容,而且會相互欣賞,相互合作。也因為這樣,人的品質提升,人際關係變得真誠。

回頭看看上一代的政治人物,有幾人能真誠的相互欣賞?像曾柏瑜這樣的年輕一代若參與政治,帶進來的是真誠,是講道理,台灣政治的格調也會提升。

就這個意義來說,年輕正好是加分。事實上不只在國內,近年世界各國年輕人問政有普遍化的趨勢。理由很簡單,由於網路普及,年輕人心智早熟,理想色彩鮮明,又少有利益糾葛。尤其今年五月,才20歲的英國女大學生Mhairi Black 擊敗工黨重量級人物,當選國會議員,最為人津津樂道。

 

七丶

 「說年輕人有理想,但有理想的人有必要急著要競逐權力,追求名利?太陽花世代參選,會不會污染學運的淸純與理想?」這是朋友們質疑的第二個問題。

  沒錯,下焉者藉政治追逐權力,中焉者獨善其身與政治保持距離,只有上焉者才把政治當作一種志業。

今天我們仍習慣把參與政治,尤其參選公職當作追逐權力與名利。這種看法是舊時代的遺緒。在獨裁統治之下,重要公職如中央官員民代或縣市長,是由上面分派或輔選的,主要任務是執行獨裁者的意志、不能有所作為,好處則是分享社會地位與特權。戒嚴中期之後,雖開放極少數的增額中央民代,亦只聊備一格,無濟於政事。在那樣的時代,人民自然把爭取重要公職,當作是追逐權力與名利。

但在民主社會,公職可以影響國家決策,為人民謀福利,所以透過參選,政治可以是一種志業。台灣社會的民主才剛起步,優秀人才參政的效果還未顯現,多數人對於參選難免負面。但民主要深化,一定要靠一大批有理想有視野又有思考力的人才進入政界,以政治為志業,民主政治才會逐步健全。

太陽花學運之後,年輕人體認到要改革政治,就要投身政治。看著曾柏瑜與她的同伴決心走上這條艱苦的漫漫長路,我們只有感謝她們,黙黙祝福她們,何忍以競逐權勢名之?

 

八、

新近崛起的第三勢力:時代力量、基進側翼、社會民主黨,加上原有的綠黨,試圖結盟,介入政治參選立委,給台灣人民帶來一股清新的希望。大家對第三勢力會賦予期待的原因是:這些人有理想。

但1970、1980年代許多人的理想凋落,今日第三勢力的人難道不會重蹈覆轍?」 這是朋友們擔心的第三個問題。

沒有人能替未來保證什麼。我們只能比較兩個時代的政治環境,從這裡去尋找信心。

早年的黨外人士與DPP黨員年輕時也都有崇高的理想。要注意:他們那時理想的高度,並不遜於今日第三勢力。

在獨裁的年代,理想背後還要有巨大的勇氣。刑求與牢獄之災,甚至家破人亡,是隨時要付出的代價。我們必須肯定當年的黨外與DPP對台灣民主的貢獻,是他們的理想、堅持與犧牲,突破戒嚴,造就了今日台灣的民主。只是那樣爭來的民主迄今沒有深化,他們之中有些人早年的理想失落,甚或變質,無法符合人民的期待。為什麼?

我從來不喜歡拿道德量尺去品評人,不喜歡動輒開口閉口藉「人性」兩字去數說人。因為談到道德就沒什麼好再談下去了;談到道德,大家就只搖頭感嘆,感嘆世風日下,同時暗示自己品格高尚。

其實人性不盡然只有醜陋。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聖與魔、善與惡、美與醜、正面與負面的兩種力量。這是古來東西方宗教的信念。上帝按照祂的形象造人,因此「每個人的身上都有神性」這個概念衍義成基督教的人文傳統。佛教亦承認每個人都有佛性,所以禪宗講「直指人心,立地成佛」。

好的客觀環境激發出人性中的正面力量,為社會帶來希望。「政治作為一種志業」的意涵,便是創造出這樣的政治環境。

  相應的,理想凋落甚或變質,結構性的外在環境通常是主因。個人反而不是無意識,隨波逐流,就是無奈。在歷史的某些時刻,特定位置的個人,也許可以有所作為。但他可為而不為,並非人性醜陋的道德問題,而是認知上的局限。沒有足夠廣闊的視野,沒有足夠深刻的了解,他的言行格局就會停留在一定層次。

跳開道德批評,而就事論事,探討結構性的政治環境、辯證的看待歷史的細微,才能看到問題關鍵。

回顧二、三十年來民主運動的起落,直視其內因,多少是第三勢力未來之路的借鏡。

 

九丶

2015年的台灣社會已開始講道理,不同立場的聲音都可以攤開來相互對話,相互辯證。這提供了一個好的政治環境,使得深化民主的理想,有條件可以日益茁壯。固然社會本身是一個複雜系統,不同利益的糾葛、不同價值的交錯、不同認知的溝通,隨時都會使民主變調,使理想腐蝕。但講道理的政治環境至少是一個好的起點。這是今日第三勢力堅持理想的有利條件。

早期的DPP,即使到解嚴之後,每天都還在抗爭在救火,未有講道理的民主平台,雖自稱「民主進步黨」,但民主只是抽象,進步徒托空言。到了2000年僥倖取得政權,仍不幸是少數執政。

2000年首次政黨輪替,DPP取得政權,可是總統得票與立委席次皆未過半,絶對多數仍掌握在保守勢力的手中。這樣的少數執政無法貫徹民主改革,只好沿用舊勢力的陋習,透過底下利益交換才能推動一點政策。原來進步的政策,不是妥協就是胎死腹中。

可是為什麼造成少數執政?其背景是解嚴之後,DPP未曾深耕民主訴求,就急於執政。

1990年初,DPP的黨領導人公開宣稱:成立政黨的目的在於取得政權。可是DPP的民主理想是什麼?要改革什麼?要把台灣帶往何處?黨內沒有深入討論達成共識,人民也一無所知。當時很多人質問:「民進黨與國民黨有什麼差別?」

黨領導人說:「只有品質問題,沒有本質問題」。加上媒體仍然控制在舊勢力的手中,沒有公開講道理、討論民主改革的平台,民主的面目是模糊的[4]。對多數人民來說,民丶國兩黨只在爭奪權力,唯一的差異是統獨立場似乎不同。國民黨明白主張「統」,DPP好像傾向「獨」,但什麼是「獨」?怎麼「獨」?在1990年代,多數人民的國家認同還未經深思,慣性的偏向大中國意識,DPP無法公開表明「獨」的政治立場。

由於民主改革的訴求不清不楚,解嚴十多年,DPP並未取得多數人民支持。只因國民黨內部分裂,鷸蚌相爭,2000年DPP僥倖取得政權,但落得少數執政而寸步難行是必然的結果。這是DPP執政時期客觀環境的限制。

 

十丶

當人民再度將希望放在第三勢力與DPP的整合,更必須把時間拉長,檢視這幾十年來DPP從在野到執政所走過的路,也循此進一步探究理想凋落的背景。

事實上,從1986年突破黨禁建黨以來,DPP有三件事該做而沒做:

(1) 草根經營:1990年代開始,DPP為了早日執政,把選舉當成首要之務,因此無力深入基層發掘問題、解決問題,從而得到草根支持;也未曾把具體明確的民主理想帶到基層,透過對話,提升基層的民主水平。有很長一段時間,DPP所謂「基層經營」只是仿效國民黨的老套,經營樁腳,目的在吸取選票;而非由下而上,健全民主基層細胞。一個政黨的民主訴求,重要的泉源來自草根。沒有好好經營草根,民主改革與人民需求脱節,人民對民主的認識也停滯不前,政黨的志業窄化成吸取選票,理想內容淘空,日久自然變質。

(2) 人才培育:幾十年來DPP追求民主與改革政治的訴求,吸引無數有理想的年輕人入黨,但DPP沒有一套人才培育的辦法與管道,譲優秀人才脫穎而出。年輕人加入DPP之後,能否發揮抱負與潛能全憑運氣。投靠誰,誰就成了他未來的靠山。有一天靠山倒了,他先前的努力也付諸流水,因此山頭與派系林立。年輕人的民主理想被糟蹋成護主的忠誠。另外,因參政之後,除非現任公職或黨職,生活頓失著落,無法像一般人有固定薪水或生意可以養家活口,於是天人交戰,理想與麵包的矛盾易使理想變調。

(3)民主論戰:推動民主理想最關鍵的是:透過學習、思辨與對話,對內弄清楚所追求的民主,其內容是什麼;對外進行文化論戰,尋求人民支持,最後再轉成選票,變成政策。但DPP即使到2000年執政,也沒有費心去經營出具有重大影響力的平台,在這些平台講道理、談事實,讓多數人從半個世紀的洗腦教育中醒來,同時經由對話與論戰,深化民主的內容,凝聚黨內外對民主與進步訴求的共識,當然也沒有意識到文化詮釋權的重要。相反的,保守勢力仍然控制主流媒體。民主與進步的理想,在輿論中節節敗退。舊勢力顛倒是非的保守言論,即使進入2010年仍居絶對優勢。

其他因如規範黨員政治獻金的來源,界定其流向屬公或私,也一直沒有處理,惹人物議。及至執政,遂向財團靠攏,迭有立場向右倾斜之譏。加上前述三件事該做而沒做,DPP的民主訴求虛泛無根,立場隨風搖擺,尤其遇到開發與環保之爭,經常一面倒向開發。

這些不利的政治現實,使民進黨一些擁有理想的個人,不易堅持理想,思維言行也與國民黨也漸趨一致,只是尺度深淺不一。改革者慢慢被「被改革者」同化,恰好應驗了「民進黨與國民黨的差別,不是本質問題,而是品質問題。」

當然,理想發霉也與個人的主觀條件有關。一個勤於思考、不斷反思的人,會更知道不忘初衷。介入政治一旦有了舞台與權力,人很容易自我膨脹。這是很多年來台灣政壇一個令人悲哀的現象。「看到自己」是唯一的藥方,也是每一個人永遠的課題,只是不限於以政治為志業的人。

持平而論,DPP黨內還是有許多令人敬重的人士,迄今仍堅持理想,努力不懈。我們探討的只是這二、三十年來民主進程內在的問題。

 

十一丶

今日第三勢力所擁有的條件,相對有利於理想的堅持。各政黨所標誌的民主訴求較為明確;輿論平台可以講道理的氣候也逐漸成形;而且各政黨成員所儲備的思考力與反思力,較為厚實。

2008年第二次政黨輪替,DPP士氣跌入谷底,中生代的新領導人,勇敢面對困境,試圖帶領DPP浴火重生。另一方面,國民黨重新執政,保守勢力仍驕橫如故,亂象叢生。年輕世代如夢初醒,藉由網路辯證與串連,一次次引發抗議行動,終於捲起龐大的人民力量。DPP經過七年的淬練,也重拾信心,由於新領導人的論述能力、人格特質及領導風格,與過去迥異,為黨注入新的活力。各方對2016第三次政黨輪替,期待日殷。

去年爆發318太陽花學運以來,經1129九合一大選到今天,台灣的民主運動已邁入新的紀元。第三勢力深化民主訴求,各政黨分別針對台灣主體、直接民主、公民社會、多元文化、社會民主、世代正義,以及維護自然環境等重要的進步訴求,明白表述,使民主運動的面目變得清晰,又多元生動。DPP則匯集幾十年民主運動所累積的血涙、汗水、見解與資源,想把訴求整合,把力量凝聚,並試圖以民主作為亮點,讓台灣走向國際社會。

過去台灣的政黨政治失靈,原因之一是兩大黨都是右派政黨、一為右派甚至是極右政黨,另一則為中間偏右,導致左右失衡。現今第三勢力提出中間偏左的種種訴求,多少會牽動DPP的偏右立場左移,並產生平衡的作用。

這樣的結合,不只充實DPP原先空泛的民主內容,更可以彰顯它進步的面目,使民主進步黨名符其實。

面對2016中央選舉,第三勢力與DPP必須超越本位主義,以大局為重。合則成,分則敗。2000年DPP少數執政、國民黨鷸蚌相爭的殷鑑不遠。這次若兩股在野力量整合,立委席次過半,進步的民主法案可望落實,第三次政黨輪替,便是大有可為的多數執政。這時台灣的民主才會真正步上軌道,公民社會的理想亦可逐日成形。

十二、

2015年台灣民主運動的前途出現曙光,這是前所未有的現象。柏瑜與她的年輕伙伴願意投身政治,我們感激之餘,更要珍惜她們的熱情。尤其柏瑜不只關懷民主,更關懷環境運動,代表綠黨參選。環境是目前亟需特別正視的議題。

就台灣民主運動來說,我們這一代人是冷漠無力的一代,而對待自然環境而言,我們則是人類歷史上最揮霍的一代。世代正義不只是經濟條件的不對等,更是自然環境的世代剝削。人必須與自然共生。我們這一代人過度開發,享用資源,大肆污染,留給下一代殘破的自然環境。迄今毫無悔意,甚至沾沾自喜,談到發展經濟就眉飛色舞。

地球暖化、極端氣候逐年劇烈,大自然反撲的腳步直直進逼,人類這物種會不會大滅絶?很多人心中嘀咕:「如果大滅絕是世界末日,一瞬間天崩地裂,所有人一起死亡,那沒什麼大不了,想開一點就是。」可是大滅絕並不是那樣的世界末日,而是天災地變此起彼落,資源逐步耗竭。為爭奪生存條件,戰火處處,弱肉強食,文明倒退,回到遠比野蠻時代更殘酷的日子,終至人吃人。慘絕人寰的過程將延續三、五十年。

今天我們是否已經越過不歸點(point of no return),步入大滅絕的不歸路?沒有人知道答案。唯一能挽救人類及自身文明的是理性。當我們已衣食無缺,就要回歸簡樸的生活,與自然和平相處。可是我們依然心存僥倖,愚昧無知的沈迷於經濟成長−再成長。

這是全球性的大問題,台灣只蕞爾一島,何能之有?或許有人這樣想。況且對於全球環境變遷,每一個國家立場不同,各有盤算,整合之事,談何容易?但地球只有一個,在自然大反撲之前,人類的命運是一體的。台灣不能自外於國際,不能仰賴大國去解決,不能推卸責任。試想:每天我們用心在撫育自家疼愛的小孩,為了什麼?不就希望他們有個平安美好的未來?可是我們又矇著眼睛,只顧揮霍與逃避,留給他們的未來一個悲慘無助的世界。到底我們在做什麼?

相對於民主運動逐日成熟,環境運動仍被主流社會視為邊陲。當前最被寄以重望的兩位民主領袖,對環境問題的嚴重性看來並無警覺。一位首都市長對社會與環境的關係,似乎未經深思。另一位總統候選人,則重經濟輕環保,一如當年的「民主先生」。她的經濟專業,多少模糊了她對環境的敏感度,也阻斷她去細想迫在眉睫的環境危機;這令人擔心的事實反映出:台灣社會就人與自然的關係,還停留在幼稚階段。

少子化的議題就明白透露這一切。少子化對短期經濟不利,但對環境明顯有利。只有人口大量減少,環境負荷才能減輕,這是延緩大自然反撲斧底抽薪的關鍵,也是難得的契機。可是基於經濟掛帥,不論在民主或反民主的陣營,鼓勵生育卻無異議的成為因應少子化問題的共識。

人類的理性有無可能挽救人類免於大滅絕的悲慘災難?我是悲觀的。但即使無望,悲觀主義者,仍然要匍匐前進,奮鬥到最後一刻。這是人作為人的條件[5]

台灣社會必須嚴肅面對經濟與環境的矛盾,快速跳脫出幾十年來經濟至上的慣性思維。綠黨成立近二十年,長年為環境議題努力不懈,在太陽花學運中藉由反核議題與民主運動接軌,吸引年輕世代關注與投入。柏瑜及她的年輕伙伴,代表綠黨參選立委,是一個新的起點。

此時此刻,為了環境,我們至少能做也該做這件事:協助綠黨進入立法院,立法保護自然、節制這一代人的貪婪、防止過度開發。這樣急切的聲音在今天立法院仍然十分微弱,113席立委之中,綠黨仍然掛零,經濟開發還是絕對主流。

十三、

柏瑜一行離開我家農舍時,天已放晴,山谷雲霧亦開,青翠怡人。山景雖美,但極端氣候的陰影徘徊不散。這些年來,環境危機其實是我最擔心的事[6]

送走一行人,途中根政私下同我說,柏瑜組織能力極強,思考力與行動力皆令人讚嘆。例如她年輕的團隊,白天行動、夜晚開會討論、分配工作,半夜該完成的就完成,做事明快,效率神速。

幾天前,台大一些學生來看我。我問:「柏瑜在新店這選區參選,你們會來幫忙嗎?」他們說會。沒錯,年輕世代已經成熟,她們有遠見,有能力,知道做什麼,又樂於合作。該是老一代交棒的時候了。

 

這是一條漫漫長路。祝福柏瑜與她們的政治志業。

 

 


[1] 此文依綠黨召集人李根政囑託,將推薦文放在台灣民主運動的脈絡中書寫,讓我有機會把許多思緒整合。

[2] 這是台灣解嚴後,最大的一次警民衝突。事件後據中研院許木柱,徐正光兩位教授召集組成的觀察小組報告:現場參與的民眾近一萬人。歷時十七小時,衝突不斷。尤其入夜之後,憲警失控,血光遍地,吶喊震天,哀號四起。翌日當局大肆逮捕,並藉一手壟斷之媒體指控:農民預謀暴力,在北上卡車裡預長石頭於大白菜中,而導演出一齣石頭記。經清華十一位教授,至所稱搬運石頭之二崙公墓,一指控情節現場做模擬實驗,發現指控情節不實。

[3] (1) 1. 2014/03/19 新台灣加油(約 1:10 開始曾之發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cPsoPT16JE 

     (2) 2014/03/23 新聞追追追(約 7:30 開始曾之發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3UfTIEkamD0 

     (3) 2014/03/24 新聞面對面(約 36:21 開始曾的發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xO9mqIIuw 

     (4) 2014/04/03 新聞面對面(約 3:20 開始曾的發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Fun4cEW3s

 

[4] 作者於1992年六至九月,在自立晚報烽火集,刊登一系列〈台灣反對運動反省系列〉的文章,分析當時急於執政的可能後果。後以〈金粉紅妝的形象〉結集於《童年與解放(左岸)一書附錄。

[5]在日本軍國主義橫行無忌,血流成河的年代,渡邊一夫與其他有良心的日本知識份子,用這樣悲嘆的字句,寫下他們關注人類命運,反抗無知暴行的決心。

[6] 2008年,我有一篇筆談的專訪:〈教育前景與環境危機。全文上萬字。前半部談教育,登在中國時報。後半部談環境危機,提出動態理性的構想。http://www.tmitrail.org.tw/whunag/?p=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