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下一輪理想教育者的備忘錄-前言(2022.05.24)

一年半前,曾應全人校友邀請,在溼地咖啡店-林森北路巷內演講。

題目:「給下一輪理想教育者的備忘錄」

是主辦人之一曹維萌給我的。我選擇用推理命題的語言,表達我的想法,這樣可以在短時間內,談很多重要的概念。明知聽眾不易當場聽懂我所論的內容,但有了講稿,隨後可以慢慢咀嚼。

講稿中的3.4節,談到自然大反撲,在今年5月瘟疫情勢急速拉高之際,感觸尤深。

COVID-19 是人類早先不曾料到的天敵。不論它來自實驗室,或來自大自然的演化,都是大自然的一種反撲。

19世紀工業革命之後,人類已幾乎遍佈整個地球,成為主宰一切生物的、唯一的物種。幾十億的人口,密密麻麻的涵蓋地球的每一個角落,不只佔盡所有地球資源,更日以繼夜持續開發、擷取一切可用的物質,嚴重破壞生態環境。

人類再也沒有天敵。本身已變成巨無霸的物種,過去的獅子老虎熊豹⋯比人巨大,但都臣服在人類的腳下。

我們曾不斷自問,人類還有天敵嗎?

看得見的巨大的天敵,果然是絕跡了。但出乎意料的,人類真正的天敵,反而從微小到看不見的世界冒了出來。

1980年代啓動的全球化,降低所有生活資源與人力的成本,促進全球經濟飛躍發展。但也為世界性的病毒,搭好了它肆虐人間的全球性舞台。

已往的瘟疫都是一時一地,在一個地區流行一陣子,就消聲匿跡。但現今的新冠病毒,有超級優越的廣闊的舞台,使它勢如破竹,不斷擴散,又不斷突變,出現新的變異株,一款接一款,款款接力,滋生蔓延,與人類的足跡一樣,也遍佈全球。

這現象是當時極力推動全球化的人們,始料未及的結果。

世界是辯證的,更是複雜的系統。人類應該學會謙卑。新冠肺炎病毒,帶來的大災難,原本是人類的共業。

疫情的發展,目前還看不到路的盡頭⋯人類的共業,必須人們全力合作來面對。

(在台灣有一批人,每天藉由媒體與網路,製造謊言,上演荒謬的權力醜劇。他們忘了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把處理這棘手的共業,推給那些躹躬盡瘁、在第一線照顧所有人健康的守護者,每天指指點點,駡東駡西;他們看到疫情肆虐,便見獵心喜,卑劣的從中擷取政治利益。對於這批獨裁時代留下來的保守勢力,我們只好選擇忽略。)

HOPF(希望)一直是存在的,除非我們繼續矇蔽著眼睛。

⋯在思考中⋯

重貼濕地咖啡的講稿,一起思考人類社會重要的根本問題。

阿南 2022-5-24

給下一輪理想教育者的備忘錄

給下一輪理想教育者的備忘錄(2020.12.19)

1

每一個孩子都是天才。

1.1 這意指: 每一個孩子,對認識世界、參與世界都充滿熱情,並具有難以預期的潛力與無限可能。這種特質與能力,不因先天的因素而不同,除非孩子先天上有生理性的認知障礙。

1.2 文化與環境決定出生之後孩子心智發展上的差異。

1.3 孩子在22歲成年之前,亦即在其心智,尤其抽象能力,達到成人平均水準之前,都應該擁有同樣的教育機會。

1.4 「適性適材」的說法,是一種偏見,因為它預先假設孩子沒有某些方面的才能。

2

人天生沒有善惡與美醜,但有三樣特質與生俱來:

整體了解、沒有偏見、具生之勇氣(稱為原始特質)。

2.1 三特質的心理交集是: 對於認識世界、參與世界充滿熱情與好奇,熱情與好奇有利於人的生存,使人快速融入世界。

2.2 孩童世界不是成人世界的縮影。由於三特質,孩童的學習方法遠比大人有效 (例如語言),因為他們的學習是創造性的學習。

2.21 整體辨識與了解

2.22 嘗試錯誤、修正與取代

2.23 對知識沒有偏食,直到外來干預(獎與懲)強加其身上。

2.24 主動無畏

2.25 發展對事物的洞見

2.3 整體辨識與了解是想像力的基礎

2.31 母親、城鎮、草木山河,分別代表人、社會與自然的雛型。

2.32 每一個孩子天生都是全人(whole man)

2.4 現有教育的過程是社會馴化。

2.5 三特質在社會馴化過程中迅速消失。

2.51 社會馴化使人開始畏懼陌生,產生不安全感,變成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2.52 社會馴化使人從開放走向封閉。

2.53 社會馴化使人:從對世界的整體了解,變成只關注局部與分工。

2.6 要承認孩童的成長是複雜系統。教育者無法規劃與控制,只能給予自由與尊重,加上基本的關注與生活條件。

3

人活在世間的原始動力是維生、互助、創造。這些是人存在的原始趣向(human interest)。它們是支撐

每一個人活在世間的力量。

3.1 人類這個物種出現在地球,「維生」本身,亦即面對自然嚴酷的試煉,取得生活資源的過程,必然艱困。

3.11 人類社會的組成,原本為了維生。生產資源、製造資源、分配資源與掠奪資源,構成了人類歷史的主題。

3.12 物質文明是主,精神文明是副。精神文明只是從資源的水泥夾縫中長出的花草。

3.13 直到19世紀之後科學逐漸發達,提供人們相對寬裕的生活資源,精神文明 才能逐漸普及。此前多數人只被餵以宗教或其他教條。精神文明限於少數菁英的創造。

3.14 二十世紀後期人類社會逐漸步入(相對的)豐裕社會,後現代的思潮影響多數 人。精神文明普及,但亦趨於淺薄。

3.2 資源匱乏的社會普遍患有「維生肥大症」。互動與創造皆屈從於維生。

3.21 由於維生肥大,人的生活沒有健全的互動與創造,以滋潤精神生活;人的存在扭曲,多數人對生命的意義感到徬徨。

3.22 三種出路:

i.認同維生肥大的主流價值

ii. 遁入神秘主義或憂鬱棄世

iii. 持續為人存在的意義奮鬥。

3.3 在豐裕社會,人有足夠的條件可以使互動與創造各自復甦,使維生、互動、創 造三者平衡,重尋人存在的意義。

3.31 二十世紀末迄今,北歐福利國家是人類社會的典範,也是人存在意義的見 證。

3.32 UBI有可能實現。

3.4 豐裕社會背後巨大的暗影是,資源枯竭及生態浩劫,自然環境急遽變遷。

3.41 在自然大反撲來臨之前,人類回歸儉樸生活是唯一的出路。這需借助人的理知與公共意識的覺醒。

3.42 國家主義與集權主義是理知與公共性的敵人,用虛假的地區公平發展,作為藉口,拖延人類「嚴肅面對自然大反撲」的契機,貽誤人類永續生存。

3.43 只有理知與公共性,加上基本的社會福利,才能引導人類回歸儉樸。

4

孩子長大的過程中,需要的是兩樣東⻄: 一為打開經驗世界,二為發展抽象能力。

4.1 學校該給的就這兩樣東⻄,而且只需這兩樣東⻄。

4.11 太多的仲介(既定知識與道德),對孩子的心智發展會造成阻滯,尤其當仲介變成灌輸。

4.2 人的心智成熟,來自人的經驗網絡,在與世界的互動中,逐漸擴大、密實 與深化。

4.21 經驗網絡的壯大厚實,必須經過摸索、體驗、學習、互動、與不斷思辨。這是日以繼夜、反反覆覆的複雜過程。

4.22 人本身的主體性是必要條件。

4.23 經驗網絡若壯大厚實,人會變得聰明穎悟、成熟寬厚、自由開明,容易自學新事物。

4.24 人作為學習者,若失去主體性,他的經驗網絡會像一張稀鬆破敗的蜘蛛網: 愚騃、善疑、防衛、套公式、容易受傷、封閉無知、對世界沒有熱情、畏懼陌生,即使 他擁有財富與社會地位。

4.3 打開經驗世界,使經驗網絡擴大豐富;發展抽象能力,使經驗網絡密實深化。

4.31 經驗世界像大草地,抽象能力是穿梭其上的精靈。

4.32 抽象指的是對不同事物或特殊經驗,釐清其相通性或相異點,進一步往普遍或更高的層次發展,從這裡形成普遍概念,並在概念與概念之間穿梭連結,找到事物或經驗的意義。

4.33 抽象能力的發展必須移位思考,從不同角度看事物或進入別人的立場去了解,建立起不變性的概念。

4.4 抽象與想像是人類文明創造的兩隻翅膀。

4.41 沒有人知道抽象能力怎麼教,就如同沒有人知道想像力怎麼教一樣。

4.42 透過系統知識,例如:數學、歷史與哲學,人的抽象能力自然形成,基於好的文本,進行討論與思辨,對抽象能力的發展尤其很重要。

4.43 抽象力與想像力交互影響,向上提升,人類文明的重要經典皆為兩者互動的產物。

4.5 每一個孩子都要學習基礎的抽象語言,含人文語言(本國文字)與自然語言 (數學),這是進入文明社會的門檻。但只是起步。

4.51 基礎的抽象語言,不應該被當作純粹的知識教導給學生,學生學習的過程仍然需要與本身的主體經驗連結,由學生參與抽象語言的建構、修正與重構。

4.52 抽象語言是進入抽象世界的門檻,例如語文是文學的門檻,目前的中文教 育,只是文筆教育,不是文學教育;數學解題只是數學的基本技巧,未進入數學的核心。

4.6 網路世代的學習太過零碎,無法整合出人的系統思維、培養人獨立思考的能力,也無法建立起人的核心價值與品味。

(青年三書)

4.61 學校教育最大問題是師生間的權力關係,壓抑孩子原有對世界對世界的熱情與好奇,使許多孩子的學習寸步難行。

4.62 抽象語言屬於文明能力,孩子天生擁有的是自然能力,亦即上述三特質。對於抽象語言,孩子有先天的隔閡。在這裡出現教師的權威與父母的焦慮。

5

匱乏社會的維生肥大症,滲入教育場域,使教育的方向偏離。教育不是為每一個孩子,謀求最大的內在發展,而是為孩子謀求最好的出路,擁有較好的社會地位,賺取較多的財富。

5.1 人類文明的創造,依賴每一個世代的人們,昂揚熱情的投入創造活動。「人與事爭」與「人與人爭」 是天壤之別的兩回事。

5.11 文明創造因「人與事爭」而豐碩深刻,但「人與人爭」則扭曲人的生命。

5.2 人與人爭的競爭心,壓抑了人的創造力與想像力。

5.3 人與人爭的競爭心,經常是人痛苦的根源,人因此或驕縱,或失去自信,或變得自大、封閉、防衛、挫折、逃避、憂鬱,不能面對自己。

5.4 人與人爭,使人失去自由,使人看不到自己。

5.41 「自己」有兩個。一個是理想的自己,一個是真實的自己。絕大部分的人,都把那個理想的自己當成真實的自己。

5.42 兩個自己的差距,人多半是不自覺的。

5.43 兩個自己的差距,是社會馴化加上「人與人爭」的產物。

5.44 理想教育必須拉近兩個自己的差距。養成人格的一致性(integrity)。後者是人內在成熟,愉快自由的關鍵。

我們該辦什麼樣的自由大學?—創設通科實驗大學芻議(2018-3-25)

這是前天晚上完成的文章,一萬多個字。寫了十幾天,終於完成了。

前天恰好是410。

1、
3月11日,初春的艷陽天,幾位老友相偕來訪,座中有政大教授顧忠華、前中時副總編唐光華、華梵大學教務長蔡傳暉,還有,永和社大的大領班張素真。

他們要我寫一篇實驗大學的構想,就像1998年我寫那篇〈我們要辦什麼樣的社區大學?〉那樣。

這次大家要我寫一篇〈實驗大學芻議〉。定位在:知識解放與博雅教育。

去年底,立法院修改實驗教育法,實驗教育已經可以延伸至大學。唯學校規模限制在招收學生500人之內。

早先閣揆林全,與潘文忠教長,都支持這個想法。去年10月潘部長與主祕朱楠賢,來山上看我,則特意提到這件事。

這次修法,是台灣教育自由化的一大步。

2、
一個月前,老友顧忠華等四人,連袂出現在農舍,讓我想起20年前的舊事。

1997年,我在中國時報第四版寫了一篇長文,標題是〈深化民主 發展新文化〉,內容主張:社會全面學習是1987解嚴後,民主深化的一環,並強調普及社區大學作為落實公民學習的實體。

老顧與光華,就在中時文章刊登之後來訪。那時我還在重病,他們兩位說要扛起責任,找一些朋友,共同催生社區大學。

熱情令人動容。

幾年之內,近百所社區大學如雨後春筍,在全國各地紛紛成立。

今年社大的盛事,是20週年慶,雖然我自己素來不喜歡參加儀式,能免則免。

社大成立之初,有両個主軸:「知識解放」與「公民社會」。20年來社大對台灣公民社會的形成,貢獻有目共睹。但在知識解放這一條主軸上面,由於社大爭取不到學位,學術課程很難發展。

剛修法通過可以創設的實驗大學,正好是20年後,要補足知識解放這條主軸的再出發。

3、
幾位老友熱情如故,我則垂垂老矣。長江後浪推前浪,實驗大學創設構想,理應改由中生代提出。

我以時不我予,盡力推辭。

我剛寫完幾何書稿三大卷,出版工作繁雜,加上全書打字軟體不一,格式整合困難。我細細述說,自己不得不推辭的理由。

不料唐光華忽然將我一軍,唐兄是唐鳳的父親。他一口承諾會找唐鳳出手幫忙。我只好服輸,當場簽了城下之盟。

唯替自己留下一條後路:我只承諾撰稿,不涉入推動與辦學。

4、
20多年前,就因不夠聰明,未預見自己一旦起草辦學方案,再難脫身。1999年推動北縣五所社大,由於病體在身,自承心力不足,無法両頭兼顧,只好辭去台大專任教職。

前車之鑑,後事之師。

這次我與老友們勾勾小指頭,不簽賣身契。但說話算話,用二十幾天工作的空檔,構思實驗大學的性質,取名「通科大學」,逐字寫下這份

〈我們該辦什麼樣的通科實驗大學?〉

請注意這標題有玄機。

我不是寫「要辦」,而是寫「該辦」。

一字之差,不可以道里計。

5、
又是萬言書。麻煩大家細細讀、慢慢想。其中有很多媒角,環環相扣。

表面上,這只是未來可能出現的,某一類型大學辦學的構想,名之曰「通科大學」。

其實文中道出幾十年來,台灣大學教育的弊病;往下延伸,也正是台灣小中學教育的癥結。

又註:此為作者原始版,我個人色彩太重。日後經過諸友討論,會出現遠為持平的合議版。

黃武雄 2018-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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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該辦什麼樣的自由大學?
—創設通科實驗大學芻議

(作者原始版)

/黃武雄 2018-4-10

A. 主軸

A1 (整體了解)

重視整體了解,深入各個領域的知識。

A2 (知識經驗化)

知識是人類在不同時空之下的重要經驗。知識的學習,不能從真實世界抽離,也不能與學習者的主體經驗切割。當前教育主流的套裝知識,必須經驗化。

A3 (學習自由與彈性)

以學習者知性的成長成熟為主,充分賦予學習自由與彈性,回歸學習者的主體性(但非遷就個人既定的興趣或偏食)。

B. 背景

B1(領導階層的視野)

台灣社會缺少能深入真實世界、又具整體視野的知識份子。台灣有專才,有高學歷的技術人員,但缺乏視野廣闊又能深刻掌握問題的人。

各領域的領導人才,其培育過程都限於專業。雖然有些人才在專業上,有傑出的成就,但其養成過程,限於套裝知識的訓練,後來不是缺少知識廣度,就是缺少草根體驗、缺少透視真實世界的能力。

由於領導階層視野狹窄,國家社會的發展,不易健全的步上軌道。

B2 (知性的成熟)

當前台灣各大學基本上是分科教育,目的是為了訓練各行各業的專才。它的源頭來自社會普遍有這樣的心理:讀大學是為了日後謀得好的出路。

事實上,以今日知識量急速爆炸的現況,真正的專業訓練必須提升到研究所以上。大學畢業,在專業方面的訓練只是起步,還不足以勝任好的專業職位。另一方面,知識的面向偏窄,不足以使人達到「知性上的成熟」。相對來說,較之歐美社會,台灣大學以上畢業的人,知性成熟的年紀偏晚。

況且進大學之前,便以未來出路為導向選擇科系,學生一般很難有投入本科系的熱忱。多數學生徒然蹉跎四年歲月。

這是當前台灣各大學的教育困境。通科實驗大學的想法,是改以自由、彈性、生動並減壓的方式,吸引年輕人接觸各領域的現代知識,培養其知性、激發其知識熱情。

大三之後,並加選主修專業。這樣可使學生在畢業之後,對於認識世界有一定的成熟度,同時也了解專業的起步,了解專業的況味,不致於廣而不實。

最重要的是:培養學生的知識熱情,會使他學習什麼都變得有效,而且遠為深入。

通科實驗大學畢業之後,有兩種選擇:

(1)直接步入社會就業。由於其相對成熟的知性,會使得他在職場容易進入狀況,學習的效果好;

(2)若想深造,則進研究所,例如一些學士後的碩士班,或靠已養成的自學習慣,補修專業學分,快速趕上進度。

就出路來說,上通科實驗大學的特點是:畢業之後有廣泛知識的背景、有學習的熱情、更有成熟的知性。這會使通大的畢業生,往後在職場或專業方面,做出較好的成績。

B3 (競爭心與價值形塑)

大學教育分科系的制度,是資源匱乏時代的產物。就個人來說,是為了謀求好的出路,就國家社會的立場,則是為了人力規劃而設計。

但把教育導向純然追求利益的目的,顯然會使年輕人價值錯亂。競爭力是大學教育不斷被標榜的口號。

可是,人的競爭力從哪裡來?驅策「人與人爭」的心理,會使人產生人比人的競爭心。固然這種競爭心會促成某些人在專業上有些成就,但多數人卻因此扭曲心性,終生變成不快樂的人。除了爭取社會地位與財富之外,與真實的人生疏離,思想阻滯,或自我膨脹、或消極度日、或遁入神秘主義以逃避現實。

人活在世上必須有競爭心才能活得真實。但這種競爭心,不是「人與人爭」,而是「人與事爭」。

「人與事爭」的競爭心,與生俱來,是一種生命的熱情,一種探究世間萬物的好奇。人類文明偉大的成就,多半來自這種探究世界萬物的熱情。

受台灣考試教育長大的人,一般競爭心強,但競爭力弱。這是本末倒置。天才數學家Grothendieck,講過:「追求credit,會阻斷人的想像力」。這話顛覆很多人的認知,充分說明了「人與人爭」與「人與事爭」的巨大差異。

一個人忘卻「人與人爭」,熱情投入「人與事爭」的志業,後來自然會有很好的競爭力。競爭力不需刻意強調,只要人對生命熱情、對世界熱情,競爭力便會隨之而來。

十七、八歲是人步入青年,形塑自己世界觀的重要階段。通科實驗大學,就是要重新孕育人生下來就有的「人與事爭」的生命熱情,鼓起學習者對知識的熱情,回歸人的主體性;用自由而生動的方式,找到自己終生的志業,與人生的價值。

B4 (知識倦怠)

台灣有很多人擁有高學歷,可惜對知識充滿倦怠感。事實上,在求學的過程中,他們就從來不曾對知識感到興趣,只學會善於考試。

問題出在填鴨式的中小學教育,以及為謀求出路而分科系的大學教育。

多數人耗費十多年的青春歲月,所學到的知識,不過是謀求未來出路的敲門磚,自己對知識本身並沒有好奇,更沒有深一層的體會。尤其一路所學,都是蜻蜓點水的套裝知識,所學到的只是知識的皮毛,沒有血肉。多數人讀了十多年書,對知識反而倒盡胃口。

一旦離開學校,除了專業所需,更是不想再接觸書本,頂多碰碰工具書、或理財致富、或心理療癒、或宗教救贖之類的書,對複雜廣濶、詭譎有趣的真實世界,沒有一點好奇。

事實上,什麼是知識?知識是人類在不同時空之下粹取出來的深度經驗。人對知識倦怠,就相當於自我封閉在自己的職業,與所謂心靈的小天地。因此踏入社會不久,人的成長便告停頓,思想變得僵固。

可是這些知識分子,正是帶領國家社會創造新價值的菁英。社會菁英們的心智封閉,停止成長,就等於社會停止進步,社會不再進行內省與反思中,不再與時俱進。

另一方面,時常接觸好的書,會激發靈感。台灣各行各業領導階層,創意有限,原因之一是知識倦怠,不習慣看書。人許多好的創意,來自某種不同經驗的激盪與啓發,書本是重要的觸媒。只看工具書與專業書,使人缺乏想像力,思想變得平庸。領導階層因此失去很多創新的機會。

通科實驗大學將改換另一種全新的學習方式,重視學習者的主體性,將套裝知識經驗化,激發學生了解世界的熱情,導引學生用整體了解的態度,迎向未來的世界。

B5 (新博雅教育與心理健康)

通科實驗大學所實施的,基本上是博雅教育,但它並非古典博雅教育的回歸,而是因應現代複雜社會,發展出來的,一種以學習者為主體的新博雅教育(Neo libreal-art education)。

它的目的是要培育眾多有知識、有勇氣,真誠面對世界、面對人生、面對自己的自由心靈。一個多世紀以來,台灣歷經外來統治、戰爭、戒嚴、資源匱乏、價值錯亂、文化斷層、權威控制、經濟起飛但思想封閉,失語症、失憶症….等等的困境,人們心底積存了難以計數的創傷。

進入21世紀,台灣政治雖然開始民主化,社會力步步釋放,年輕世代的聲音逐漸凝聚,發揮影響力。但台灣社會深層的心理創傷依舊,封建包袱未。經濟發展仍然掛帥,凌駕各領域的需求。

教育雖然開始鬆綁,但根本定位未及有效改變。在超資本主義激烈的競爭,與時間驅策下,大部分人,不只年輕人心力耗盡,茫無所依;一般人的壽命雖然延長,但憂鬱症、焦慮症、…等精神症狀處處浮現。

通科實驗大學所提倡的新博雅教育,有助於現代生活的心理健康,或許是社會精神症狀的一帖關鍵性的葯方,人們通過知識、通過討論與實踐、通過愉快的互動與創造、重新認識世界、認識人生、認識自己,以自身的體驗作為主體(即主體經驗),解除過去在套裝知識底下,接受教育的權力關係(包含上對下的師生關係),連結不同時空之下人類的深度經驗,去重塑新的自己,迎向新的人生,新的世界。

B6 (反思文化與菁英)

知識菁英帶領社會文化的走向。但台灣歷來的菁英教育,欠缺知識的廣度,又欠缺歷史縱深的認識,致使經濟繁榮了、物質富裕了,但社會文化停滯不前。

兩個多世紀以來,西方歷經啟蒙運動,自由、平等、博愛的思潮,植入菁英文化的根部,社會思想不斷辯證;理性主義、浪漫主義、人道主義伴隨著基督教文明的底襯,相繼抬頭,又不斷面對批判,不斷辯證翻修。

華人社會雖也步入現代,但文化的基調仍然抱元守一,深陷於傳統信仰,無需面對思想挑戰。

眾多的知識菁英,不只未經知識與理性的洗禮,學會尊重事實,反而帶領社會漠視事實,走入神祕。甚至以「後現代」之名,加入反智的行列。

另一方面,資本主義到了21世紀,已進化到超資本主義(super capitalism)的新階段。文明與自然如何調適?在大自然反撲之前,人類如何發揮理性的力量,讓人類的物種,連同珍貴的創造文明,永續發展下去?這是知識份子不能逃避的責任。

換句話說,擴張主義、神秘主義,還有,上個世紀留存下來,到這個世紀以更變化莫測的形式,深入人心的集體主義(包括源於自卑的民族主義),是當代人類社會亟需深刻反思的課題。

這三大主義深入人心,需要新一代的知識份子進行總盤點。可是目前台灣分科系的大學教育,無法培育出衆多具有這種視野與批判力的知識菁英。通科實驗大學的創設,也是為了因應這樣的時代需求。

C 修業

C1 (純學分制)

通科實驗大學,以下簡稱「通大」。通大採純學分制,學生修完128學分,並満足修課規定(見下文課程架構圖Fig.A及相關説明),則取得大學畢業證書,頒授學士學位。

不規定修業年限。

1 個學分,相當於每週上課1小時,共18週。但上課的時間、地點皆保持彈性,例如可上9週,每週2小時。地點也不限定共聚一堂,例如可採網路群組遠距討論。

C2 (入學資格): 

凡高中畢業者,皆可申請入學。若未持高中學歷,可於入學後,依學力鑑定通過與否,決定逕自修課、或進入先修課程,補足學力。

C3 (通科與主修)

通大不分科系,但學生在大三之後,需選一專業,作為主修學科。例如文學、歷史學、社會學、經濟學、生物學、物理學、數學等。

C4 (授課與學習)

通大授課與學習,保持多種彈性,重視學習者與教師的授課自由。但最小化師生之間的權力關係。

教學的形式,有時仍沿用傳統的講課,但一般著重
  「閱讀-討論-實作」
的模式。例如組讀書會、自學、共學、戶外體驗等。

學生個人亦可參加國際各主要大學的開放課程(open course);可申請自學、或到其他大學選課。但需委請本大學指定之教師,掌握其上課狀況,並作期末評鑑。

通大鼓勵與外校進行教學合作、交換教學等計劃。

C5 (P-N-I 評鑑)

每門課程期末評鑑,只評P(pass及格) 與 N(none pass不及格)両種。

對於表現非常傑出之情況,可評以S(very special),以資鼓勵。

反過來,學生若進度落後,或表現略差,經評為不及格,仍可以與授課教師商量,改評以 I (指未完成incomplete),在半年內靠自學,再向原教師申請重新測試。

C6 (社大與(副)學士學位)

現有各社區大學學員,可持社大修課證明,至通大加修專業學術課程,達一定學分數,可申請通大(副)學士學位。相關修課規定,由通大與社大協調後決定。

D 課程

D1 (課程特性)

通大課程涵蓋:
人文學、社會科學與哲學、自然科學與數學,等三大領域的現代知識。
尤其重視回溯其歷史,了解知識創造的起源與過程。

據此回歸:
「知識從哪裡來?」
「知識有多可靠?」
「知識是什麼?」
這些認識論的根本問題。從而了解什麼是懷疑精神。

同時,通大重視博雅教育,其中主題課程,目的在於把套裝知識經驗化,例如法國大革命與近代世界的形成、大正文化與台灣知識階級、歌德與浪漫主義、杜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學、安部公房與沙丘之女⋯等。

D2 (課程概要)

通大課程分両大範疇:博雅範疇(72)與專業範疇(45),其中博雅範疇必須選修72學分,專業範疇必須選修45學分。

博雅範疇(72) 含核心(42) 與主題(30) 兩大類課程。
專業範疇(45) 含基礎與進階(至少12學分)兩大類課程。
總共有四大類。

另外,還有先修課程(0)與英文訓練課程(8)兩大類。

為使課程一目了然,製課程架構圖如Fig.A,其中:
核心 14門(42)
表示核心課程必修14門,以每門3學分計算,共42學分,餘類推。但一門課不一定硬性規定3學分,可以是1學分,也可以是2學分,或4學分以上,視情況所需而定。

D3 (課程架構圖)

lesson framework

D4. (核心課程42學分)

核心課程[LC],提供現代知識份子必備的素養與能力,含:

[EW] 表達與精讀 2門(6);
[RM] 推理與數學 2門(6);
[LC] 文學經典 2門(6);
[PS] 哲學史、科學方法 2門(6);
[AM] 藝術與音樂 2門(6);
[SH] 運動與健康 2門(6);
[IN] 個人與集體、自然與文明2門(6)。

核心課程共42學分。

D5 (核心課程的意涵)

核心課程一方面提供學生處於現代社會必備的文化素養(但不是教養),另一方面做好準備,使學生能真切了解複雜詭譎的世界。尤其是獨立思考與批判的能力。

什麼是批判?如果知識是人類在不同時空之下的經驗精華,這些精華如何有效的變成學習者主體經驗的一部分?人是活的,每個人的心智,都必須是不斷辯證的有機體。學校不應該用傾銷的方式,把知識直接輸入學習者的腦袋,變成學習者的教條,而應該讓知識與學習者的主體經驗不斷發生碰撞,不斷發生矛盾與牟合。這兩相衝突與牟和的過程,就是批判,就是有機的學習。同時,人所處的時空不斷轉變,人所面對的世界複雜詭譎又不斷變化,一套既定的知識體系,不論在知識體系的內部或在體系的邊緣,必須不斷受到質疑,不斷受到挑戰與辯證,才能是活的,才會有效的運用在新的局面、新的時空。只有這樣,知識體系的運用才能相對的,取得一致性、普遍性與有效性。而這樣內外的辯證就是批判。

另一方面,就在這不斷辯證的過程,人照見了自己,照見了學習者自己思想的不足,與心理弱點,讓人看見自己。

核心課程除了為學習者提供必要的文化素養之外,就在孕育人獨立思考、進行批判與辯證的基礎能力。

數學使人回歸根本;哲學史使人學會辯證,看到來回辯證與批判如何進行;文學使人重構價值;藝術使人了解自由。核心課程要提煉出這些基礎領域如何發展、如何思考的關鍵元素。另外,對於當前人類所面對的兩大課題——個體與集體、自然與文明,也須提供必要的準備。

在下文「F課程補述」中,將進一步對核心課程逐科解說。

D6 (主題課程33學分)

主題課程屬博雅教育的一環,把套裝知識經驗化,用專題與故事深入各領域,催化知性的成熟。主題課程最能呈現通大教學多元活潑、生動有趣的一面。

用讀書會、自學共學、選修外校課程、或網路開放大學課程等方式進行。學生可以自組課程,並請教師協助。

課程各有主題,可以五花八門,以下所列只是舉例。從這些例子,多少可以窺見未來主題課程的層次、品味與格局。例如:

近代世界的形成
蘇格拉底與希臘文化
歐威爾與1984
弗洛姆與社會心理學
涂尓幹、韋伯與馬克思
國富論與資本論
環境與氣候劇烈變遷
希臘神話、希臘悲劇
莎士比亞戲劇
資本主義與新教倫理
人類的故事
馮友蘭與中國哲學史
西洋哲學史
基督教史
梵谷傳與近代西方藝術
法國大革命與近代世界
資本主義的衍化
歌德與浪漫主義
音樂史與近代音樂
日本近代小說選讀
日本明治維新
戊戍變法與明治維新
大正文化與昭和史
宋代士大夫與理學
儒家理性與滅神論
宗教信仰與社會
佛教教義與佛教文明
范縝與梁武帝神滅論戰
鹽鐡論戰
Schumacher與「小就是好」
台灣歷史圖說
L. Fischer與甘地自傳
蘇東坡與王安石
馬奎茲、福安提斯與魔幻現實
環境啓蒙與鯨背月色
小王子與兒童文學
從聖西門到芬蘭車站
各國文學選讀
安部公房與沙丘之女
霍金斯與時間簡史
愛因斯坦傳
時間的長河
混沌與複雜
基因圖譜與基因聖戰
演化論
數學是什麼
數學的意義內容與方法
大正時期與台灣知識階層
馬偕時代的台灣社會
台灣與世界專題
平埔族的消失與原住民文化
原住民語言
現代社會的弱勢階級與族群
西蒙波娃與內在革命
六〇年代的反戰與思想變革
……………
………
…。

上列課程與書本,只供參考,用來了解主題課程的走向。

通大師生可以一起提出課程、一起找書及網路資源、一起共讀。打開學習者的經驗世界,包括對自我、對人生、與歷史縱深的認識。

但必須有書籍可以閱讀,不是只靠教師講解。

主題課程共33學分。

D7 (專業課程45學分)

專業課程含基礎與進階。基礎專業課程為現今大學各學科的入門課程。屬必要的套裝課程。

例如:
經濟學原理、社會學理論、法學緒論、普通物理、微積分、經典文學選讀、西方哲學史、漢語語言學⋯等。

進階專業課程,為各專業進一步的課程,例如經濟思想史、貿易理論、階層與社會流動、刑法民法、量子物理、微分方程、存在主義哲學、東南亞史、英詩選讀、莎士比亞戲劇、漢語的流變。

專業課程共45學分,其中18學分為主修學科;主修18學分中,12學分必須為進階。

專業課程雖為套裝課程,但盡量用『上課前先閱讀,上課時討論』的方式進行。

D8 (英文訓練課程8學分)

英文訓練課程的目的,是便於學生在通大上課時,可以接觸國際開放大學課程,並養成終生閱聽英文,了解世界的習慣,故以聽與讀為主。

課程採取有效的密集訓練。視情況需要,可利用暑期班進行。英文訓練課程每門2學分,4門共8學分。

D9 (先修課程0學分)

先修課程,是針對剛進通大,未持高中學歷者,補足其學力。基本上以中文書寫、中學數學(Pre-Calculus)為主。

先修課程,無學分。

D10 (修課分佈)

通大每一位學生需修:

核心課程14門(42);
主題課程11門(33);
專業課程15門(45),其中人文、社會、自然等三大領域各至少3門(9);

專業課程含主修學科6門(18)。這6門主修課程中至少有4門(12),屬進階專業課程;

又必修英文訓練4門(8),每門2學分-但若經評鑑特優,可以豁免,轉修主題課程或專業課程。

以上共計128學分。

D11 (主修示例)

學生選主修學科,若以主修數學為例,學生必須完成:

專業課程6門,例如:微積分両學期 [基礎]

微分方程、線性代數、高等微積分兩學期。後4門係進階課程。

若以社會學為例,學生可以修社會學概論 [基礎]

社會思想史、大眾媒體與社會、社會心理學、性別社會學、宗教與社會。
後5門為進階課程。

E 設校與師資

E1 (國立或公辦民營)

由教育部籌設,成立北中南東四所國立通科實驗大學。

各所通大,亦可考慮用「公辦民營」的方式經營,以維持更大的彈性。但經營者、創校者、校長與教師,必須具備有公信力的學術背景。

E2 (籌設初期)

初期可考慮先籌設台北通大,累積經驗。再分期擴建中南東三所。台北通大的設校地點,可以選在台北近郊風景宜人之處。並在最靠近之捷運站,設接駁車,密集來回於捷運站與台北通大之間。

E3 (通大經驗推廣)

如果數年之內,通大實施成效卓著,可推廣至現有某些分科系的大學,由教育部接受學校申請,核准現有公私立大學轉型為通科大學。

同時亦開放民間創設新的私立通科大學。

E4 (校園互動空間)

通大的特點之一是,師生之間、學生與學生之間、有密集的知性互動。因此校園的設計,尤其著重自然的、舒適的、便於討論的互動空間。

例如室內戶外,處處有舒適的互動空間,置放沙發、桌椅、黑板、草地、樹蔭、台階。

E5 (各類課程師資)

通大的專任師資以精簡為主。師資規模約略如次:

核心課程專任教師10位。
專業課程專任教師30位,其中人文、社會、自然三大領域各10位。
核心與專業課程之專任教師,亦帶引主題課程。
主題課程,聘2位專任教師,協助規劃主題課程。
英文訓練課程,聘2位專任教師擔任。

專任教師共44位。

所有課程,視需要可聘兼任教師,以約聘方式擔任。

E6 (教師特質)

通大專任教師必須具有專業學術背景,對世界充滿好奇,對知識充滿熱情;有經常閱讀雜書的習慣,有足夠的知識廣度與深度。

E7 (教學委員會)

通大設「教學委員會」,由專任教師12人組成。人文、社會、自然、核心、主題等五類課程,各推派教師2人參加。另先修與英文訓練,分別推派1人。這是通大重要的教學決策單位。教學委員會處理彈性修課的各種特殊狀況。

每學期上課前,由教學委員會安排專任教師輪值,讓學生有機會諮商選課相關事務,並聽取教師方面的建議。

E8 (行政人員)

學校行政主管,由專任教師擔任。

行政職員,以約聘方式擔任,協助學校各種事務性工作,亦鼓勵學生以工讀方式,參與學校行政事務。

F 核心課程解說

核心課程逐科分析:

F1「表達與精讀」:

近十多年來大學人數暴增,大學平均的基礎語文能力難免下降。另一方面,網路時代來臨,多數人在網上使用文字,書寫普及,但「精準」的掌握退化。尤其資訊量流動快速,一般人看文章一瞄即過,囫圇吞接收,經常誤解原義、反而阻滯溝通。作為現代社會的知識份子,準確表達與精讀,是必要的素養。

F2「推理與數學」

推理與邏輯,是進入文明社會的基礎能力,但在東方社會,除日本較早現代化之外,這些基礎能力,相形不足,致使人們獨立思考的能力不易形成。

西方從古希臘的博雅教育,到近代芝加哥、哈佛大學的博雅教育,都列推理邏輯為核心素養。台灣教育太早文理分組,許多人連充分或必要,都無法分辨,嚴重阻滯公共溝通。

通大重視推理與邏輯,把它們列為必修的核心課程。推理與邏輯是抽象思考的骨架,缺少它們,抽象思考容易變成天馬行空的玄想,華麗的文字容易變成騙術。

但如何學得嚴謹推理的邏輯能力?比起一般形式的講解「邏輯」,從「邏輯與集合論」的對應圖解,與Courant-Robins的經典名著「數學是什麼﹖」去學習邏輯,或許更為易懂而有效。

如果說,中、英文,與各國、各地方的語言,是「人文語言」,那麼數學便是「自然語言」。在中學以前的階段,數學教學著重解題,多數人對數學的印象,終生誤解,看不到數學的意義。

通大核心課程有一學科「數學是什麼﹖」,閱讀名著,可以對數學作為自然語言這句話,有嶄新又深刻的了解。

F3「哲學史」

尤重西方哲學史,當然亦可以考慮讀馮友蘭寫的《中國哲學簡史》,以比較中西哲學的差異。

核心課程建議以讀書會形式,閱讀易懂而有趣的西方哲學史(例如威爾.杜蘭Willam Durant所著The Story of Philosophy)。

西方哲學在希臘已有相當成熟的辯證哲學。到近代Spinosa以降,傳統哲學的論述,來回批判,相互徴引,更是鞭辟入裡。

學哲學,意不在找到真理,而在啟明(enlighten the)。一代代哲學家企圖勾勒真實世界的樣貌,互相批駁,最能啟發學習者的心智。

而且現今很多人夸夸其談、自以為創見的人生心得,幾百年前,甚至兩千年前的西方哲學家,老早已看得遠為透澈、遠為深刻。

有趣的是,這些西方辨證哲學的反命題亦一樣深刻。

相對於西方近代哲學,中國哲學自春秋諸子百家以來,鮮少高潮起伏,尤其近代西方哲學探討上帝、理性、浪漫主義、結構主義、自由主義、後現代主義……等不同思潮,以嚴謹的論述相互批判,對知識份子心智的啟明有重要的功用。

F4「科學方法」

台灣各大學由於實施的是分科教育,絕大多數的知識菁英並不了解科學精神與方法。即使所學是醫、工、農,了解科學精神與方法者仍然少數。

對於什麼樣的知識,才有足夠的普遍性,往往不了解,以致把個案的現象,當作普遍現象,似是而非的論調,與神秘主義大行其道。

雖然科技產品人人擁有,日日享用,但中國五四運動以來,所提倡的賽先生(Science科學) 迄今仍未在華人社會生根。偽科學被當作真科學,假知識被視為真知識。

尤其批判理性主義的論點,蔚為時代風潮,加上後現代思潮因物資豐裕,四處流行,人們很容易相信一些未經證實、沒有事實根據的傳聞,很容易相信似是而非的言論。

理性可以批判,科學研究可以質疑,但科學精神、科學方法、科學哲學的思想,普遍沒有被華人菁英認識。

科學精神是什麼?就是「尊重事實、就事論事」。科學方法,就是為了尋找事實,尤其是普遍的事實,所發展出來的相對可靠的方法。科學哲學則在探討科學的本質,與人研究科學所遭遇的結構性問題。

英國哲學家羅素去世前,有記者問他:「想留給這世間最後一句話是什麼?」羅素回答:「尊重事實(respect facts)。」智哉斯言。

尊重事實是科學的起點,也是社會溝通的基石。不承認這點,社會成員的觀點、價值或信念,便不可能彼此溝通。

社會成員之間無法彼此溝通,民主便徒具形式,所以科學與民主、賽先生與德先生(Democracy民主)是近代文明社會的雙生子。經營文明社會,不能不了解科學精神與方法。

F5「世界文學經典」

閱讀世界文學經典,固然是一種的文化素養。更重要的是文學使人重構價值。好的文學,尤其小說,是作者以獨特的手法深入某些角色的特殊處境刻劃出普遍人性。

小說時常虛構。但因虛構,反而呈現普遍的真實。這就是藝術的本質。

閱讀者在閱讀中移情,把自己投射在某些角色的身上,透過投射,打開自己的經驗,並體會不同角色在不同處境的悲與喜,笑與涙。

從投射的歷程,擴大自己對異質異類的了解與容忍,看到自己「自以為是」的缺憾,鬆軟自己原有的信仰信念並重構自己的價值觀。

學校教育的套裝知識,因為系統化、形式化、抽象化,對學習者的主體經驗是一種壓迫。

文學從角色的特殊處境入手,容易引起主體經驗的共鳴,閱讀文學是促成套裝知識經驗化,最有效的切入方法。

喜歡文學的心靈,容易感知他人不同的境遇、接受異民族不同的文化,打破專斷主義,崇尚多元,學會由衷尊重他人。

例如,由於套裝知識,我們都知道《戰爭與和平》的作者是托爾斯泰,但我們中的大多數,都沒有讀過《戰爭與和平》。誰是那本書的作者,有什麼重要? 如果書的內容是什麼,我們都不知道,甚至無心了解。

《戰爭與和平》寫的不只是拿破崙征俄挫敗的史詩,那史詩只是小說的背景。小說描述的是俄羅斯現代化的過程中知識份子的迷惘、奮鬥與掙扎;是完美形象的女性在大時代的角色;是軍人的榮譽與戰地生死邊緣的思想變化。這些才是活的知識,才是深刻切入世界的經驗知識。(我個人並不特別推崇《戰爭與和平》,只因此書膾炙人口,所以舉之為例。)

文學不是文筆。這是台灣中文教育最大的弊病。文字之美,只是好的文學必要的門檻。

文學重要的意涵是「穿透人性」,使人深入不同時空之下的人性底層,了解多元與尊重;使人看到無數難以想像的角落,知道同情的無價,從而看到自己。

通大列「世界文學經典」為核心課程,透過深入閱讀與討論其中幾本,養成終生喜愛文學、接觸文學的習慣,並且摸索出什麼是好的文學。

F6「藝術與音樂」

生活中有了藝術與音樂,人的心靈才會有滋潤。作為博雅教育的核心課程,藝術與音樂不只是文化素養,更非上層階級的表徵,而是生命之鹽。

藝術(含音樂)使人了解自由。大提琴家Pablo Casals說,自由是一切創造的根本,沒有自由就沒有創造。藝術是人類重要的創造活動。因為藝術創造,所以人深刻體會自由的價值。

一所全科大學不能沒有藝術與音樂。一部人類的藝術史,承載的是創造與突破,是構築與拆除、是精心經營與自我超越的精神活動。無疑自由必須是藝術創造的核心。

體會藝術創造所孕育的自由,了解藝術史不斷自我拆除、自我超越的過程,人更能逼視生命的更迭與真實。

F7「運動與健康」

健康的重要性,無庸贅言。通大把健康列為核心課程,在使人了解自己的身體,例如什麼樣的生活有益於健康?什麼時候需要用藥?什麼樣的藥才可以相信?藥對人的身體如何作用?用什麼樣的態度,可以避免自己道聽塗說?

人需要一些有根據的醫學知識來作判斷。「運動與健康」這両門核心課程,提供現代醫學的基礎知識。

運動與健康的関係密切。運動促進新陳代謝,使身體健康,遠離種種藥物,亦使精神煥發,勇敢積極,探索世界,面對人生。在青年期需要養成運動的習慣,這是歷來博雅教育不能忽略的科目。

F8「個人與集體」、「自然與文明」

這是人類社會有史以來,最主要的兩個課題。今天人類社會已形成一個超級巨大的巢穴,很多时候人可以躱在其中一個小小的角落,安適的生活。

但每一個人的生活與思維,都與別人、與社會密切相關,每一個人的消費與生產,也都在利用自然資源、汚染自然環境。

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之間,無數綿綿密密的的關係,累積起來,就變成社會衝突、戰爭、災難、環境變遷、極端氣候⋯。

通大把個人與集體、自然與文明、列為両大生命課題,目的在使人進入專業、工作、家庭與日常生活的微觀世界之時,同時使人擁有巨觀世界的問題意識,擁有人類社會內部與外緣的整體思考,批判文明、參與社會,共同尋找好的出路。

心中存著這両個亙古以來的大課題,知識份子才有廣濶的視野,足以步入文明社會,也才能體會什麼叫深刻。

個人活得快樂,週遭的人們也才會跟著快樂。

今日物資豐裕的社會,因為個體與集體的関係沒有妥善處理,競爭心不降反升(北歐國家是少數的例外),人在激烈的競爭中,不斷累積心理創傷。知性的成熟,有助於減少傷痕的累積,也有助於改善個體與集體之間的關係。

同時,大自然反撲在即,人類的文明如何存續?人類要回歸節儉樸實的生活,還是要不斷消費,刺激生產,促進經濟開發,增加汚染?每一個社會的成員,必須仔細思考,合力面對。

討論頁:〈通大伊始〉(上)〈通大伊始〉(下)

 

【轉載】青少年與黃武雄的對話─數學教授熱愛的方程式

「學會說不」是黃老師在上大學後所學會的,學會說不,代表懂的去思考,學會說不,不等於叛逆。

在人生路途中,黃老師認為,分水嶺有很多,人必須不斷的經歷,才能夠成長。而在學習中,不要一直想有沒有用,如果一直只想有沒有用,那就沒有用。

小台江公民記者吳秉謙、吳秉澍於七月底北上訪問黃武雄教授

http://www.peopo.org/news/114520

http://media.peopo.org/Player_PTV.v2.swf?v=7043e15f

 

 

社大十年「鳥瞰圖」

frog 不是像中國文化裡頭所說的井底之蛙。正好相反,frog 處在研究的第一線上,非常犀利、非常深入地去了解世界,儘管是局部的世界;bird 則在天空飛翔,牠看到的東西,相對模糊,但因為牠全面俯瞰,牠知道如何把不同的事物連結在一起。bird 看問題的角度,比較是抽象的;frog 則對具體而特殊的事物,提供銳利的觀察。

frog 不是像中國文化裡頭所說的井底之蛙。正好相反,frog 處在研究的第一線上,非常犀利、非常深入地去了解世界,儘管是局部的世界;bird 則在天空飛翔,牠看到的東西,相對模糊,但因為牠全面俯瞰,牠知道如何把不同的事物連結在一起。bird 看問題的角度,比較是抽象的;frog 則對具體而特殊的事物,提供銳利的觀察。

 (2009/04/24(五) 於政治大學社區學習研究發展中心揭牌典禮演講詞)

講者:黃武雄教授(09/05/04 志恒謄寫、筱雯整理部分摘錄。2012/02/21 黃武雄定稿)

全文下載

      二十世紀重要的物理數學家 Freeman Dyson,最近在美國數學會出版的 Notices 上面寫了一篇文章,標題是"Birds and Frogs",亦即「鳥與青蛙」。在那篇文章裡,他從近代科學的發展,來說明誰是 birds?誰是 frogs?他先說,法蘭西斯培根 (Francis Bacon)是 frog,也就是青蛙;笛卡爾(Descartes)是 bird,是鳥;然後,Hilbert,也就是1900年那位在國際數學會議上,提出23個重要問題,對二十世紀數學的發展影響極其深遠的Hilbert,是 bird;Besicovitch是青蛙;Hermann Weyl是 bird;Von Neumann,這個二十世紀的數學神童 Von Neumann是 frog。至於 Freeman Dyson自己呢?他自稱是 frog。

      bird 跟 frog 的差異,就 Freeman Dyson 看來,bird 是巨觀的,牠飛在空中,俯瞰地面,把不同的事物聯繫起來。frog 是微觀的,牠近距離的在小小的世界裡經營、發掘,仔細觀看並深入了解牠生活周遭的一切、牠聞到土地與花的芬芳、看到蝴蝶蜜蜂在花叢裡追逐。

就 Dyson 的定義來說, frog 不是像中國文化裡頭所說的井底之蛙。正好相反,frog處在研究的第一線上,非常犀利、非常深入地去了解世界,儘管是局部的世界;bird 則在天空飛翔,牠看到的東西,相對模糊,但因為牠全面俯瞰,牠知道如何把不同的事物連結在一起。bird 看問題的角度,比較是抽象的;frog 則對具體而特殊的事物,提供銳利的觀察。

今天政大成立了這個中心,就表示 bird要結合 frog去追尋社大的理想,為台灣的社會學習開創出一個新的紀元。學術界就像 bird,剛才政大吳校長所說的,學術界要融入,融入土地,這個概念非常重要。政大這隻 bird要進入社大領域,進入無數隻 frogs在第一線經營了十年的社大領域,一起經營民間的社會學習,bird與 frog相輔相成,本身就有非凡的意義。

政大會加入這樣的工作,教育部會支持這樣的工作,背景是很早以前,大家就多少一起參與過frog的工作。教育部吳財順次長剛才談到對社大的一些看法,包含「學校即生活,生活即學校」,讓我想起早在1998年很多社大都還沒誕生之前,他便跟當時的社教課課長、及林副縣長,幾次來找我一起討論台北縣五所社大的籌備工作,他很早就認同社會學習這個概念。

同樣的,在座政大的很多朋友們,其實也都是社大早期的創建者,例如顧忠華教授、鄭同僚教授、馮朝霖教授,幾位先生1998年就以個人的力量,在社大開課,並為社大的開拓及實踐工作努力至今。所以今天大家來在政大濟濟一堂,攜手合作,其實只是水到渠成。差別是今天這樣的一個場合,政大願意用體制,用institution的力量深入社大,協助社大品質的提升及全面發展,讓bird 與frog 正式結合。

最早幾年,我自己也從事frog 的工作,可是由於健康的關係,不久便退了出來。第一線的工作承蒙很多熱心的朋友們接手,繼續努力,終於有了今天遍地開花的成果。這些年我自己僻居山中,逐日跟社大的發展脫節,也因此失去了frog 對具體事物的嗅覺。

詹志禹院長與政大中心的幾位朋友們誠摯的邀我過來談幾句話,我只能從最早規劃社大時所持的bird的立場,從結構面,提出一些社大發展的困境,來跟大家討論。同時也對過去十年稍作俯瞰性的回顧,短短三十分鐘裡頭,我盡可能擇要說明。

繼續閱讀「社大十年「鳥瞰圖」」

再談社大頒發學位 — 給社大朋友的信(2010)

社大在「知識解放」這層面很難開展,主要是因無法頒授學位。我提過美國在二十世紀對社會批判發生重大影響力的New school,於1910年成立之初,沒有人會質疑要不要發學位。後來順理成章的發展成二十世紀左派學術的重鎮。學校有學位,才能發展出有深度的,足以與一般學院相抗頡的批判性知識。

有一種說法,社大應先發展出有深度的學術課程,再來談學位。可是,這說法是天方夜譚。

Dear All,

很感謝志禹兄辛苦為大家整理出 「社大學位爭議正反兩種意見」的對照表,並據此費神擬出可行的方案。與空大合作之議,我極力贊成。

現階段對社大學位該採取什麼行動,我完全尊重大家的決定。

但對於這項延宕十多年的爭議,我讀了對照表,對於這十幾年來一直沒有對焦,感到十分挫折。贊成的方面,沒有申論社大學位與知識解放的意義,把為什麼要爭取學位的原意講明白,以致雙方的討論都停留在策略的層次。反對的一方,也沒有對十多年來,正方提出的辯護(包括我曾為此寫過近萬字),加以回應,卻抱元守一,重覆強調原有的疑慮。

就策略來說,兩種意見本來就可以相容並蓄的,這點也無人提及。

我不得不藉這機會,再來補充幾句話,希望大家再多想想,至少可為日後進一步的行動鋪路: 

期望社大頒授學位之說,自2000年開始,我意識到不同路線要多元發展,就提議採「雙軌制」:

有些社大希望頒授學位,需向教育部提出申請,程序如一般正規學校之申請,其師資課程若達一定水準,則可頒授學位(以下簡稱B型社大),

其他社大照樣用現行方式辦學(以下簡稱A型社大)。

A、B兩種社大並存,無須相互箝制。

同時,在頒授學位的B型社大內部,亦可以開授:

「進修學程」(即現有各社大在開授的課程)與「學位學程」,

讓學員自由選擇。這便是所謂的「雙軌制」。

A型社大的學員,若想取得學位,可以在本校修一般生活課程及公共性課程,然後跨校去補足學術課程的學分。這樣的設計便可以兼容並蓄。

我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我們還在原地踏步:為什麼正反兩種說法,必須二選一,以致無法對焦?1998-2000年間,我寫過很多東西,最近請聖心幫我找出來,麻煩大家再費心閱讀。

我認為社大在「知識解放」這層面很難開展,主要是因無法頒授學位。我提過美國在二十世紀對社會批判發生重大影響力的New school,於1910年成立之初,沒有人會質疑要不要發學位。後來順理成章的發展成二十世紀左派學術的重鎮。學校有學位,才能發展出有深度的,足以與一般學院相抗頡的批判性知識。

有一種說法,社大應先發展出有深度的學術課程,再來談學位。可是,這說法是天方夜譚。

大家看過1999年汐止社大第一期的課程手冊嗎?那年在主任潘英海教授與主祕蔡金蓉的悉心規劃之下,延請中研院很多熱情的研究員與教授來支援,因此規劃出很多內容生動,又甚有深度的學術課程,這是社大辦得到的。後來汐止社大的課程規劃因北縣預算被刪而受挫,但很多課都開不成,則因沒有學位的誘因,辦學者對課程規劃失去自主性,需仰仗學員的選課才能支持。

學員付了錢來上課,大部分有他們原來的需求。

市場導向,是必然的趨勢。

本來社大開辦,是想經營出一種新文化。但如果受制於原來的社會需求,社大走向就很難脫胎換骨。不想被舊文化拖著走,第一線工作人員必需卯足全力。能事倍功半,已深足慶幸。社大經營之路步步艱辛,不斷妥協,到今天十二年了,公共課程、生活課程確實因大家的努力不懈,帶來耀眼的成就(相對於現實的條件,已極其難能可貴)。但少了知識解放,人無法回歸根本問題的思考,對社會發揮的影響,難與當前的主流相比擬,遑論予以批判。

當然,學位的誘因不只對學術課程的存續,有很大影響,對公共課程的深化,也會有很大助益。包括A型社大的公共課程,學員都會因此更多、更熱鬧。

有學位,社大辦學者對課程才能好好規劃,學員進到課堂,課開成了,才有所謂「提升課程品質」這回事。在學習者方面,學員也要有機會進來課堂,開始接觸,甚至下了一點功夫,興趣才會被激發出來。不是這樣嗎?。

七、八年前,我曾公開問過兩個尖銳的問題:

第一:如果台大社會系,電機系,或醫學系,不頒授學位,你想他們可以維持目前的水準嗎?有多少學生還會留在那裡學?多少教授還會留在那裡教?我可以很確定告訴你,大家都會走掉,這些系一夜之間,都會垮掉(也許數學系與哲學系,會有幾個呆瓜還會留在那裡,但那不是我)。所以說,希望等師資課程都弄好,再談學位頒發的事,是天方夜譚。

第二:諸位來社大幫忙工作的朋友們,很多都已大學畢業。你不贊成社大頒發學位,其中一個理由是:你期望社大學員純為內在動機,來社大學習,而不為學位。請問你當初上大學時,若那個大學沒有學位,你會去讀嗎?我問過很多人,他們都誠實的說不會,我自己也不會,那麼我們有什麼理由,可以要求社大學員不拿學位?人是不是應該易位而處,論述才會持平?雙重標準似乎是不太對的,不是嗎?

為什麼我們會舉出很多想當然的理由,來反對學員在努力學了東西之後,拿他們應拿的學位?卻不對我們自己拿過的學位起過懷疑?

我們自己是不是個不自覺的菁英主義者?

我最近寫了兩萬個字的長文「教改中的左與右」談教改的結構性問題。裡頭許多觀點是適用於社大的。

也許你不覺得「知識解放」對社大有那麼重要。好吧,我們不要用那樣「高級」的字眼,就談談「知識倦怠症」吧?這是台灣社會很嚴重的問題。對我來說,社大的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要改善這個現象。我們的教育工具性太強,大家都在密集的考試中學東西,畢業了,對知識也就倒盡了胃口。我們多數的菁英份子,除了工具性與專業的書之外,是不讀書的。書對我們來說只是晉身的階梯,不是打開我們經驗世界,讓我們心智成熟的媒介。……

寫到這裡,我很累了,先在這裡打住。如果大家有興趣,我日後再續。

祝安好

黃武雄 201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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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All,

今天讓我再繼續來談學位的事。

反對社大可授予學位的一個理由:「學員要拿學位,就去一般大學修課就好,大學這麼多了,不怕沒有機會。」

這種說法顯然忽略了學員要重新找高中課本,準備考進一般大學的種種障礙,也沒弄清楚,社大要給學員的知識課程與一般大學有何差異。

社大不是要給予學員不同的東西嗎?舉個例子說,如果他們來到社大,社大能夠透過著重經驗知識的學術課程,使他們變成愛好知識,而非把知識只當作出路的工具,那麼社大便在幫助我們社會治療「知識倦怠症」。社大這個貢獻將無比重要。

    社大的學術課程,可以要求大家一起閱讀、一起討論很多書:鯨背月色、卡拉瑪佐夫的兄弟們、柏拉圖、Will Durant的西方哲學史話、Erich Fromm的逃避自由,羅素、莪相與葉慈的詩、安部公房、明治維新、托爾斯泰、….這些書直入人心,會改變無數人的世界觀。

現實台灣的情狀是我們的知識菁英,都是在考試教育下長大的,多數人的思維窄化了,也對知識不只沒有熱情,更且失去了興趣,只知道在概念上推理、在行動上談策略,很多人名為知識份子,其實是反智的。

有一天有某大學的教授來信質疑,他說:經驗知識有什麼特別提倡的?它只不過是學校教的知識的簡易版而已。我請他先讀完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再來討論什麼是經驗知識。

台灣每個知識份子都知道托爾斯泰寫「戰爭與和平」,知道「戰爭與和平」的作者是托爾斯泰,這是學校裡教的套裝知識。但一千個知識份子中,恐怕只有一兩個人讀過「戰爭與和平」或托爾斯泰的任何一本著作。「戰爭與和平」那本書的內容,便是經驗知識。它是有血有肉的,托爾斯泰用史詩般的文字,描述拿破崙侵俄的戰爭,藉此談什麼是「人民意志」,談十九世紀俄國的知識份子如何面對「現代化」,談知識份子與農民,上帝在俄國人民身上如何化身……。

人接觸知識,是要使心智更趨成熟,不能只把知識拿來當工具。大家或許不知道,在一九三O年代,台灣的知識份子,普遍對托爾斯泰是耳熟能詳的,很多人都讀過「戰爭與和平」,而且成為那個時代的知識份子,討論人類未來希望時的媒介。

但隔著嚴重的文化斷層,一九六O年代之後知識份子,反而對它茫無所知。當然每個時代有不同的東西可以討論,但今日我們看不到有同一層次的東西,被知識份子廣泛閱讀及討論。

我提「戰爭與和平」,只拿來當作一個例子,並不是說今天大家都要看同一本書。其實我個人對托爾斯泰的文學並不那麼喜歡。對我來說,托爾斯泰不如Dostoyevsky,後者對人性的刻劃,深入幽微,又直逼性命底層。但我個人的這些評論意見,無關緊要。緊要的是:我們讀了很多學校教的功課,學了各行各業的「專業知識」,至於人類在不同時空下深度刻劃與創造出來的寶貴經驗,我們始終徘徊門外。可是這些東西才是知識真正的血肉啊

專業當然也有血肉,箇中瑰麗曲折「直叫人以身相許」,但它們終究是狹窄的,隔行如隔山,尤其很難普及於眾。社大的知識解放,就是要把知識回歸本來面目,視為人類在不同時空下的深度經驗,發展人獨立思考與批判的能力,重建自己的世界觀,涵蓋面當然不能只在人文與社會,更應伸入科學。

科學有很多有趣而重要的東西,社大若能為台灣社會培養出科學精神,將彌補學院教育的不足,是功德一大件。台灣有很多科學的專業者,但他們經常是最迷信的一群人。原因無它,我們的科學教育與研究,只限於科學的技術,不涉及科學的精神。近年才開始引進一些較有深度的科普書,像柏拉圖的天空、複雜、大滅絕、混沌、達爾文傳、物理之美,生命的長河、…等等,其實很值得引近來在社大閱讀,打開並深化「大家」(包括學員與講師)的經驗世界。

實事求是、批判與懷疑主義,是科學精神的基礎。事實卻令人感到諷刺,正是大學裡教出來的許許多多的醫生、工程師、生化學家、心理學家、經濟學家、…隨著浮面的現象起舞,人云亦云,輕信一些空穴來風的玄怪傳言。兩千多年前,孔子便不語怪力亂神,儒家思想據此強調「實事求是」,及至民初,五四運動亦倡導「民主與科學」,台灣30年代的知識份子也深刻認同懷疑主義,這些精神今日反而蕩然無存,在很多知識份子身上,也一樣看不到蹤影。

學術課程,著重在知識的根本性,只有回歸根本問題,人的知識才會有啟示性的意義,也只有這時,人才能紮實的建立起自己的新世界觀,不懼權威,不卑不妄。

我所談的理想,好像十分高遠,實踐起來卻可以很務實。我只希望大家在為社大打造基礎的時候,不要自我設限,盡量讓社大的前路,有更多更遠的可能。至於在實踐上,拘於現實的外在條件,我們能做到多少,並非主觀願望可以決定,我們也不必太強求自己。

去年(2009)蒙馮朝霖教授之邀,在政大講了兩個小時的「知識解放」,記得馮教授曾拿給我一片當時錄影的CD,不知它已否放在某個網站,以便公開讓大家參考?對於知識解放,當天我有較為完整的論述,這封信所說的,只是補充當天一兩個觀點。

我很希望全促會的網站上,能把關於學位爭議的文章,收集在一起.

當大家進一步發表意見之前,先讀讀兩方的意見,讓後人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深化討論的層次。

這信先寫到這裡。近月因為眼疾加劇,必須暫時離開電腦一段時日,明晨我將外出旅行半個多月,讓眼睛充分休息。

但要發出此信之前,接到詹志禹院長轉來三重社大張琦凰主任的文章「黃教授的憂慮」,讀了深為感動。琦凰多年來為環境運動及社大付出許多心力,令我敬佩。我贊同她文中許多論點,但有些論斷,我們的看法則有出入。主要的岐異,在於兩種看法的基本切入點不同。自社大開辦,這兩種不同的切入點,就一直存在於社大朋友之間。

社大是社會運動的一支嗎?就突破台灣社會那麼強大的菁英控制來說,從社運的角度,來推動社大是必要的。社運本身是促成社會內部更甦的泉源。這也是很多時候,我不斷用「社大運動」這個語辭的原因。同時,我多次強調,社大具有培養社運人才的功能與責任。

可是,作為「社會學習」的基地,社大的擘劃,就需要更長遠的考量,更寬廣的視野,讓以後的發展保持多元的可能,在結構上必須全面關照。這也是我自社大開辦以來,鍥而不捨,一直強調需有學位,以開展學術課程的緣故。

不久前,政大成立社大學習發展研究中心,在開幕時我提到Freeman Dyson 所說的〈Frogs and Birds〉。Frogs 在池塘邊真切觀察到附近的花草蟲魚,並深刻感悟眾多生命的悲歡生死,Birds 從天上俯瞰大地,唯浮光掠影。兩者同等重要,但須相互補。(二十世紀引人驚嘆的數學神童Von Neumann是Frog,他創造了世界第一部電腦;提出23 世紀大問題的Hilbert則是Bird,對二十世紀迄今數學研究的大方向,影響至鉅。)

就一步步在現實中站穩腳步,把成效最大化來說,用Frog的觀察是有利的,但要把實踐經驗普遍化,則需更加審慎。社大理想的實踐,需要Frog的犀利,至於全面的規劃,則要輔以Bird的鳥瞰與洞察。

社大十多年來的成就,遍地開花。我一直希望各社區大學自己發展出特色,不要被我最早提出的課程架構綁住。但學術、社團、藝能,所代表的根本性(從根本問題出發,以知識為基礎,發展出批判性思考,重新解構與建構新的世界觀)、公共性、生活性,不論各社大發展出來的課程形式如何,都應該堅持下去。

琦凰從實踐中得來的看法,我很瞭解並深為珍惜。各社大有許多藝能課發展出來無數令人驚豔的成績,琦凰從這些實踐經驗出發,發現藝能課可以包羅某些公共性(其實也可以涉及學術性! 這點我一直如此確信,只是難以周延,且難以普及),從而質疑學術課程的定義及價值。我這封信,及此前對經驗知識的論述,多少已回應了這個問題。但今天我只能談到這裡,明早必須遠行。七月上旬之後,我會繼續回應琦凰的論述。

希望琦凰諒解。也感謝琦凰給我機會,把話講清楚。

安好。

 

黃武雄 2010/6/16

 

倡議社區大學的初衷

舉個明顯的例子,藍綠執政都在大量變賣國家或公有土地,售予私人財團,完全不顧公共利益。最近容積率又大幅開放,破壞環境,降低城鄉居住品質,只為討好地主與房地產業者,可是看不到有那個政黨出面反對。這些都是右派立場的特徵。

藍綠所以一律右傾,源自半世紀的思想控制,斷絕左派思潮。沒有左派政黨,中低階級就沒有代言人,公眾利益與自然環境經常被犧牲。

從一九八七年解嚴到今天,台灣的社會有沒有向前走?要回答這個問題,需要慎重評估,不能人云亦云。基本上,人民的自由度提高了,在言論自由、結社自由方面,都已百無禁忌。過去政府普遍的官僚作風也改善了好多,例如今天警察對人民的態度,客氣多了,不像戒嚴期間,隨時要管束人民,甚至隨時把人民都看成嫌犯或小偷;公家機構對老百姓也親切得多。這是台灣政治的進步。

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看到,在民主化的進程中,很多紛擾不斷湧現,台灣經過四十七年戒嚴,累積很多問題,解嚴之後,這些問題勢必會一一浮現。

大家都很擔心,政情時而騷動不安、是非曲直搞不清楚,國家無法穩定而持續的發展。尤其近年來,台灣內部藍綠立場兩極分裂,讓人不安,也讓國力嚴重內耗。

在這樣的情境中,讓我回想十多年前倡議社區大學的初衷。

 

一、

先談當時的背景。

四十七年的軍事戒嚴,台灣變成一個完全封閉的孤島,長達半個世紀。這帶給台灣社會極其嚴重的停頓與創傷。今天許多後遺症都不斷出現。台灣是一個海洋國家,但是當時海防部隊在很多地方都嚴加戒備,怕人民接近海洋,只有少數的漁村漁民可以出去捕魚,可是也要受到海防部隊嚴密的監視。至於空中的管道,國內外郵件的往來,統治者與特務單位對人民所強加的控制與檢查,更是密不透風。

在戒嚴期間,台灣不止成為文化沙漠;教育、社會、媒體、政治思想各方面都同時出了問題。像今天幾個檯面上的的政黨,雖然在左右光譜的落點不同,但都屬右派政黨。

民進黨在八零年代(指西曆)崛起之初,還帶有一點中間偏左的色彩,但到了九零開始,因急於執政,便開始右靠,爭取中間選民的支持,而非深化民主的訴求,以博取人民的認同;及至2000年上台,更是明顯偏右。國民黨原來是極右,後來迫於情勢,做了小幅調整,變成今日典型的右派政黨。新黨還保留極右的特質。台聯自國民黨分出來,雖高舉本土旗幟,立場依然是右派,最近號稱要轉型,改走社會民主的路線,可是本身的體質絲毫沒變,還是原來的所謂本土右派。

舉個明顯的例子,藍綠執政都在大量變賣國家或公有土地,售予私人財團,完全不顧公共利益。最近容積率又大幅開放,破壞環境,降低城鄉居住品質,只為討好地主與房地產業者,可是看不到有那個政黨出面反對。這些都是右派立場的特徵。

藍綠所以一律右傾,源自半世紀的思想控制,斷絕左派思潮。沒有左派政黨,中低階級就沒有代言人,公眾利益與自然環境經常被犧牲。政黨政治沒有左右之間的競爭,自然會扭曲。政治立場沒有實質的差異,一到競選時,端不出不同的牛肉,以相互區隔,只好流於口水之爭。為了中間選票,連統獨的問題也不敢直接面對,政黨不敢公開向人民說明白自己的政治主張,並分析利弊,尋求人民支持,只能打高空互戴帽子,或把公共的事,轉化成個人的是非來相互攻伐。因此政黨政治變得光怪陸離,解嚴快二十年,政黨也輪替了,但台灣社會還不斷在空轉。大家都覺得無力又無奈。

戒嚴後期,亦即在一九八七年前後,台灣社會各方面被壓抑的問題,像原住民、勞工、農民、環保、教育、文化、經濟、農業各方面的社會問題一一浮現。那段時期很多示威,很多社會運動陸續走上街頭,文化上也不斷抽出新芽,像實驗劇場、地方戲、各面向的紀錄片,一時百花齊放。社會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壓制與停頓,一旦壓力減輕,一些內部矛盾自然會冒出頭來。需要把這些矛盾之後隱藏的需求整理出來,想辦法解決。這便是社會運動的價值。

這些社會運動、文化運動所蘊藏的的熱情與力量,原本是社會非常珍貴的生命力,可惜很快就被蹧塌掉了。

台灣這一百年來,有過三個希望的年代,不幸都曇花一現。第一個希望的年代是在日據時代結束,從日本戰敗,到國民黨還沒完全掌控之前的這段期間。當時的台灣社會充滿希望,人民積極尋求合理公義的新秩序。那時候人民普遍明辨是非,無私而守法。上海大公報曾用頭版標題寫著:「台灣本是清淨土」,來形容那個時候的台灣社會。

另一方面,當時的台灣已經跨出現代化的腳步,擁有現代化的基礎建設,而且第一代到第二代的現代化人才也已經養成。

現在很多人聽到日據時代後期,台灣的現代化,便指責是媚日忘本,這是不對的。台灣人在日本統治下不斷反抗,但到了悲慘的礁吧哖及霧社事件之後,只好從武鬦變文鬦。這就像清兵入關,明末遺民經清兵血洗揚州之後,漢人也只好臣服,還順從的學著滿洲人留了辮子。那時滿清就是外族,但滿清時代的建設,後來也被歸成近代中國的建設。台灣在日據時代的建設,當然也算是台灣的建設。

日本統治台灣,對台灣的正面影響是引入西方自由法治的現代思潮。戰前日本內部也有兩股勢力相互對抗,一股是大財團與封建專制勢力結合的軍國主義,另一股則是明治維新之後大量引入的西方自由與法治,甚至重視人道的現代思潮。

台灣在日據後期的現代化人才,基本上是受後者影響,而反抗軍國主義的。

這些人才大多數是小地主階級的子女,日本統治台灣的時間還不夠久,還不能使它的根深入到能把這些人才收編為日本人的統治工具,來欺壓台灣的勞動大眾。反過來這些人才,或明或暗都有反日思想,並崇尚自由平等與法治。他們確實在日本人施行的現代化教育中,受到啟蒙。就是在這套教育中,他們接觸到西方的現代思想與訓練,使他們有了判斷力去建立現代社會的世界觀,分清楚公義與私利,追求法治、自由平等與人道。

戰後日本人撤離台灣,就當時台灣的軟體與硬體的條件來說,那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年代,不幸在二二八事件中,幾萬菁英無辜被捕殺而犧牲,使台灣陷入歷史與文化的斷層。

第二個希望的年代,是一九八七年解嚴前後,那時台灣長年被壓制的社會力開始萌芽,人民關心也想參與新社會的建設,可惜當時的執政者沒有看到這股力量。解嚴之後略過社會重建的階段,沒有讓人民啟動並參與社會重建,便直接進入選舉政治,是今天政治亂象的根源。

一九八七年的李登輝先生雖有心民主化,但他的侷限是,沒有跳脫菁英主義式的意識型態,未能下放權力讓人民參與社會重建,為公民社會奠定基礎,從而消弭保守勢力。相反的,他迷信於運用手上的權力,關起門來進行宮闈鬥爭,要打垮保守勢力。同時當時在野的民進黨,也沒有進入基層,深化民主。歷經十幾年的所謂「寧靜革命」和民主化,都把民眾當觀眾,蹉跎了社會重建的關鍵期。人民只能在臺底下看戲,社會參與感轉趨冷淡。唯在選舉期間,才被動員起來,把無奈的情緒,轉而投射在政治人物的身上。

第三個希望的年代則是2000年的政黨輪替。民進黨執政了,但它崛起的過程中,從未深入基層,執政的國會又只佔少數,無法主導改革的方向,面對強大的保守勢力,本身論述能力薄弱,加上不知未雨綢繆,努力經營公共論述的平台;而領導中心又缺乏遼闊的視野,以指引方向,一味相信政治謀略,用人只有術庫沒有智庫,黨的內部各派系亦短視近利,終至錯過時機,辜負人民的期待。

社大十年重談社區大學的定位

社大的定位在於「引發知識解放」與「催生公民社會」,都是台灣社會從來沒開展過的東西。甚至社區大學本身,便是公民社會的一個樣態,這個樣態既跳脫集體主義,也不自囿於唯心主義,所以它對於台灣社會,也是陌生的。台灣社會到處都可以看到集體主義的影子,也到處都可以聞到唯心主義的氣味。超越集體主義與唯心主義的成人學校,對台灣社會,自然也是「新生事物」。

因為這個緣故,我說社區大學是新生事物。

社大的定位在於「引發知識解放」與「催生公民社會」,都是台灣社會從來沒開展過的東西。甚至社區大學本身,便是公民社會的一個樣態,這個樣態既跳脫集體主義,也不自囿於唯心主義,所以它對於台灣社會,也是陌生的。台灣社會到處都可以看到集體主義的影子,也到處都可以聞到唯心主義的氣味。超越集體主義與唯心主義的成人學校,對台灣社會,自然也是「新生事物」。

因為這個緣故,我說社區大學是新生事物。

 

社大十年。

從1998年第一所社區大學在文山成立以來,社大運動走了十年,一路真是跌跌撞撞。

在資源與空間極其有限、社會支持度相對薄弱、穩定度欠缺,而主流價值對社大的認知與社大本身的自我定位又有巨大落差的情況下,社大能從這夾縫裡抽芽、成長,真是台灣社會的奇蹟。

這奇蹟是靠無數對社會的改造抱著無限熱情的朋友們,在各個角落堅守崗位,為理想注入心力,共同開創出來的。尤其第一線的朋友們更是辛勤工作,殫思竭慮,甚至日夜在剝削自己。我只是早期倡議社大運動的一員,沒有資格出面來感謝這些朋友們的默默付出,但台灣社會應該深深感謝他們多年來辛苦的耕耘。

十年社大。今天應該討論的主題是社大的存活、深化與種種現實的問題。可是我從2001年春天就從第一線退下來,對實務已相當陌生。幸好顧忠華教授及其他同仁,在接來幾個場次都會與大家深入討論這些重要而實際的議題。顧教授的引言文〈社大的發展策略〉中提出許多很好的策略,像設立「台灣社區聯合大學系統」、「成人教育進修學院」或「與空大合作」等等,希望大家能認真考慮,形成共識。周聖心談〈學分學位的認證與接軌〉,也很實際可行[1]

另外,我上文特別提到社大的存活,是因有些縣市政府用「最低標」的競標方式,決定縣市內社大的承辦或續辦。這是反淘汰的作法,優質的社大可能因此被劣質的社團或財團法人取代。這是嚴重而且急迫的問題,我們也應該藉由今天「社大十年」的研討會,向社會發聲,要求這些縣市政府改弦更張,用「評鑑」或「最有利標」的方式,來委辦社大。

讓我把社大往後的實務問題,留給以後的場次討論。現在這個場次,我將集中談社大的定位。

1998年文山與青草湖兩所社大相繼成立。同時,台北縣五所社大在當時的縣長蘇貞昌先生支持下,也開始籌備。我在台北縣設置社大的評議委員會上說:

社區大學是台灣社會的新生事物。

蘇縣長當場也認同「新生事物」這個概念。

為什麼說是「新生事物」?新生事物指的是:「從沒有出現過的東西」。任何東西從無到有,當然都是新生事物。一家麵店在某個街角開張,本來這個街角沒這家麵店,現在這家麵店開張了,它便是新生事物。我的意思當然不是這樣。我的意思是:這家店賣的東西是從來沒有人賣過的東西,甚至這家店都與過去的店大相逕庭。

社區大學賣的兩樣東西:「知識解放」與「公民社會」,都是台灣社會從來沒開展過的東西。甚至社區大學本身,便是公民社會的一個樣態,這個樣態既跳脫集體主義,也不自囿於唯心主義,所以它對於台灣社會,也是陌生的。台灣社會到處都可以看到集體主義的影子,也到處都可以聞到唯心主義的氣味。超越集體主義與唯心主義的成人學校,對台灣社會,自然也是「新生事物」。

因為這個緣故,我說社區大學是新生事物。

社大成立之初,大家有個共識,認為社大的定位在於「引發知識解放」與「催生公民社會」。十年過去,我們要重新檢視這兩個主要目標在社大發展中的位置。

關於「知識解放」,我在1999年寫過的一篇〈經驗知識與套裝知識〉,已大略勾畫出它的意義。並提出以(1)問題中心;(2)經驗穿透;(3)切入根本問題的入手方法,來發展經驗知識。十年過去,知識解放不易開展的原因,主要是外部條件不夠,例如沒有學位的誘因、修課學員的人數不足,致許多學術課程無法存續。而且修課的學員沒有長期的實踐,便無法累積經驗。

在一些成功開授的學術課程中,許多講師都不斷在嘗試不同的方法,得到很好的成就。但有些核心的工作人員不斷反應掌握社大精神的師資取得不易,而且以目前這種方式開授學術課程,要達到重建個人世界觀的目標,非常困難。雖然,十年來也出現過一些成功的個案。

十年來,社大有許多朋友都為知識解放如何落實而殫思竭慮,提出種種想法,有些甚至進一步在著手發展某些社大的特有課程,例如社大核心課程的設立、成人教育知識論的研究、三類課程的整併、「與世界連結」系列課程的發展。這些現象,讓人看到社大內部充沛的生命力,尤其是不斷反省、不斷修正、不斷創新的活力。

對於這些,我有幾點補充,也許有助於知識解放的實踐:

(1)一般人想到知識解放,便立即想到要把學院的專業知識經驗化,轉譯成淺顯易懂的白話。這當然不容易,要做好它,必須先尋找對本身專業精通又有能力轉譯的人,來教課及編寫教材。如果能找到並集合這些人才來做最好,核心課程也許可以在這樣的基礎之上,結合網路的資源,像 Open University 的教材、MIT 開放課程等等,慢慢規劃出來。

    但這些需要許多條件與時日。事實上,我也看到有一些零星的兼具專業與轉譯能力的講師,正在開授這樣的課程。對我來說,在現有的限制之下,退求其次,並從課程規劃者的立場轉向學習者,重新看待這個問題,事情也還樂觀。

(2)我思考「教育」的問題,通常會不斷回去檢視自己的成長歷程,回去探究周遭親人、朋友們的學習經驗。我相信大部分人最有效而紮實的學習,都不是靠聽教師講課而來,而是先靠「點」的啟發。這裡所說的「點」,是讓你忽然觸電似的概念、衝突、故事、畫、音樂或某種特殊的感悟。例如「基因變異」、「時空的相對性」、「開發主義」、「階級革命」、「邊緣化」….「拿破崙進入莫斯科空城」的故事…。然後藉一本書、一些資料,你開始把一些相關的「點」連繫成「線」,變成有系統的知識,進一步你透過觀察、思考、閱讀、討論、體驗再處類旁通,把「線」拓開成「面」。這樣學來的知識,才會變成你生命的一部份,變成別人拿不走的東西,也才會促發人的知性成熟。

(3)這便是我所說的「知識經驗化」。學習者是個主體,是他自己把知識經驗化,這些知識才會變成他主體經驗的一部份。別人(包括教師)是無法代替他把知識經驗化。如果你同意我所說這種「點—線—面」的學習觀點,那麼社大要作的「知識解放」將變得容易而有效。課堂上所該做而且能做的,便是「點」的啟發,提供共同閱聽與思辨討論的場域,催化人去自己連成線,延伸到面。

(4)這裡我漏掉一個重要的東西:「抽象能力」。人可以靠閱聽從點走向線與面,但最紮實的方法,還是要依靠自己的抽象能力去做系統化的連「線」,進一步去整合經驗、觸類旁通,拓展成「面」。抽象能力是太早失學的成人比較欠缺的能力,因此社大學術課程容許三成的套裝知識課程,催化人的抽象能力,不見得不好。

(5)無論如何,從「點」連成「線」與「面」的能力,難免要看個人的造化,但透過資料與故事,共讀與討論,每一個人還是會學到很多東西。用這樣的學習觀點,重新看待社大知識解放的工作,就不會那麼沈重而遙不可及。每次談到通識教育,談到知性教育或獨立思考,大家就會露出苦瓜臉,會因有學問又通達人世的師資難求,或因精心規劃的好課程不易得,而沮喪。可是從學習者的主體性來說,大師澤被或精心調教,未必是福氣。

(6)自然科學的課程,就自然觀察、生態保育、永續發展這些方面的師資,比較齊備,而且已現存於台灣各地。至於物理、化學、生化方面的專業,人才只集中在少數大學附近,而且他們也不一定擅於轉譯成經驗知識。可以考慮共讀一些科普書籍(輔以網路資源如MIT的開放課程),等社大有了學位之後,再進一步發展。

(7)在人文與社會方面,除了現有一些已經帶得不錯的課程之外,可考慮共讀重要的小說、報導文學與歷史事實的書。諸如讀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妮娜》以及羅曼羅蘭《托爾斯泰評傳》,便有許多「點」的啟發,無數可供連成「線」與「面」的討論資料。

(8)研究成人教育的知識論,當然不錯,只是我擔心沒有那麼多的內容可以探究,除非引入腦神經認知科學,從事尖端研究。最重要是先要有幾個根本問題。為了答覆這些根本問題,去進行研究、建立理論,研究才會有生命力。課程結構化的想法亦然,有些時候,我覺得某些教育理論,不太需要耗費心力去做。社大年輕有創造力的師資,行有餘力應該直接切入台灣社會與文化的研究。讓我引述 1999 年我在〈幾個問題,一個夢〉文章中所寫過的一段話:

「…如果社區大學中年輕又具才華的師資,能把社區大學當作發展另類學術與文化的搖籃,珍視大家交會與激盪的時刻,深入耕耘,深入研究,也許四分之一個世紀之後,會有某一個社區大學,變成一流的大學,就像紐約前身為社區學院的 New School 如今已成為社會科學的國際重鎮。最近我讀吳潛誠寫的《航向愛爾蘭》一書,書中談到愛爾蘭文學在喬哀思與葉慈等人的手中,如何從賽爾特(Celtic)古老文化中汲取養分,建立新傳統與新文化。社區大學若人文薈萃,有朝一日或許會從平地建立起台灣的主體文化。勾繪這些願景,就當它是作夢吧,談這些無非是想讓年輕人用另一種心情,認真的來經營社區大學,也經營自己。」

什麼是「公民社會」?公民社會的特徵是:公民經由討論、學習及參與,可以影響甚至主導社會的公共政策,可以塑造自己周遭的公共環境,累積起來會展現社會多元活潑的新文化,並形成國家的新面貌。

例如:社區或一村一里的公共建設,像道路的闢建與拓寬,或地方的設廠、土地開發、河川加蓋等,有無機會開放居民參與討論、共同規劃,才作成決策?再例如居民覺察河川污染、林木砍伐、公用土地被侵占,或周遭的生態環境遭到破壞,社會有無機制迅速回應,並加以處理?又例如公共資源的分配、知識與技能的學習,有多少管道開放居民集思廣益?

近幾年政府大量在變賣國家土地,轉手讓渡給私人或財團,人民全無置喙餘地,這便反映了台灣雖然已經擁有高度的言論自由,廁身民主國家之列,但這樣的民主,距離公民社會的理想還非常遙遠。舉個例子,以台北首善之地,捷運逐一完成,市容也逐漸改善,公共空間是形成市民新文化最重要的場所,像新店捷運站是新店-淡水線的終點,又在碧潭河畔,為風景勝地。原本捷運站區有一大片廣場,若提供市民發展文化活動,即興表演音樂、舞蹈,或弄跳蚤市場、有機農產品市集,將蔚為一大景觀,可惜捷運局在未告知市民之前,便把廣場變賣給建商蓋大樓。此事只有少數居民起而抗議,但木已成舟,徒呼奈何;多數市民也默默承受,不聞不問。

再舉些例子,都市街道的規劃純為便利汽車,行人與單車在都市裡幾乎無路可走,多數市民出門走路,都備受汽機車的排擠與威脅,可是幾十年來大家都默默承受,發不出聲音。

最近容積率的限制被大幅放寬,一時雖有利於地主及房地產業者,但長遠看來勢必嚴重衝擊城鄉居住品質,而且江河日下,以後很難回轉,大家手中雖然握有選票,但也只能默默承受或冷漠以對。

人民對自己工作與家庭以外的事,在制度上沒有發言權,任由生活周遭的公共環境惡化,而只能默默承受或毫無所覺,這便說明台灣社會的民主,距離公民社會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幾個罕見的事例,值得提出來鼓舞大家。台北縣平溪鄉曾為國內主要煤礦礦區之一,鄉內柑仔店(雜貨店)林立,除了買賣的經濟功能外,也附帶有居民資訊交流、聯絡情感的重要社會功能。2003年台電公司曾有意將位於平溪鄉內的分處所出租給便利商店經營,但平溪鄉居民經由公眾討論,發現平溪鄉未來的發展尚不符合「便利商店帶來繁榮」的模式。其後便在平溪鄉的社區營造者與當地鄉代的奔走努力下,與台電公司達成共識,而延緩便利商店進入平溪至今。今日,平溪鄉不但是台灣唯一一個沒有便利商店與加油站的鄉鎮,平溪鄉內的柑仔店更保留其原來的面目存活下來,日夜與鄉民有真實親切的互動,成為鄉民生活的一部份。這是公民社會的特徵被成功落實的一個案例。

另一個案例是2007年中埔山開發案。中埔山是台北市南邊的重要山系支脈,台北市的山系中,古來素有「北劍潭、南中埔」之稱。中埔山雖不高,卻是林相豐富原始、連結整個南港山系,甚至可連通到往昔淡蘭古道的中心點山脈。2007年台北市政府有意通過建商的開發案,在中埔山上闢建十數棟樓房及柏油道路,後在中埔山附近居民的強力關切、資料蒐集、研讀,與政策討論、奔走下,最後不但提出以中埔山為中心,結合台北市南部山系與捷運路線的「城南綠廊」旅遊概念,並成功與政府及建商達成「容積移轉」共識,保留了中埔山,達到了「民眾生活環境、政府、建商」三贏結果。這又是一個展現公民社會特色精神的一個案例。顯然,一般大家認為不可能的事情在某些主觀(若在居民積極關心地方事務←平溪鄉受訪的李溫泉先生所言)的條件下,還是可以突破。


[1] 寫稿之時,我只看到這兩篇引言文。

 

(本文完成於2008年1月17日,為社大十年成果研討會而寫。)

 

談社大頒發學位 — 給社大朋友的一封信(2002)

各社區大學之中,若有符合頒發學位條件者(如「空中大學」或「社區學院」之水準)應有機會取得學位頒授權。這樣更能使社區大學之發展多樣化,同時讓這些頒授學位之社大,有較大的空間去深化並落實「知識解放」,從而擴散成果至其它社大;另一方面也符合社會正義,使早年因自身限制,未能順利取得學位之人民,能彌補其心中遺憾,在求取學位的誘因下投入心力,深究知識。

敬愛的社大朋友們!

很感謝大家體諒我,讓我辭去社大全促會常務監事的職務,我現在儘量使自己靜下心來寫書,不知道可不可以如願完成自己要做的工作,但我會努力去做。

社大爭取學位的事,自多年前倡議之始,我更認為攸關社大定位,攸關知識解放的目標能否實現。但蹉跎多年,迄無進展。我已退離,本不該多言,唯近日爭取學位之事已進入關鍵時刻,請容我再嘮叨幾句,寫下這封長信,供大家深思再三。

關於社區大學尋求法治地位,並具學位頒授權一事,幾年來未能在社大內部取得共識。雖然全促會理監事因多次討論,慢慢大家看法日趨一致,但此事遷涉人的根本意識與做事態度,要取得全面共識,必曠費時日。

我的看法是,各社區大學之中,若有符合頒發學位條件者(如「空中大學」或「社區學院」之水準)應有機會取得學位頒授權。這樣更能使社區大學之發展多樣化,同時讓這些頒授學位之社大,有較大的空間去深化並落實「知識解放」,從而擴散成果至其它社大;另一方面也符合社會正義,使早年因自身限制,未能順利取得學位之人民,能彌補其心中遺憾,在求取學位的誘因下投入心力,深究知識。

有些社區大學不想頒授學位,仍可維持目前經營方向,但學員中欲修學位者,可與頒授學位之社區大學相互承認學分並跨校選課,以取得學位。我認為這才是多元發展,讓不同的社大經營者,可發展不同面貌之社區大學,又可照顧學員需求。可是這件事至始在社大內部便得不到共識,躊躇多年,已延誤許多時機。現在「社區學院設制條例」正在立法院審查,各高中職、技術學院、大專不久皆可附設社區學院,頒授學位(二年制),唯獨目前真正努力經營社區、提供學習機會,並著重知識解放,著重公共參與,著重生活實踐的社區大學將被排除在外,只因社大內部工作同仁對學位之事疑慮重重,或未深入了解便驟下斷語,或對自己信心不足,或怕壓力過大,或擔心社大因此僵化,或質疑其相關討論仍未充份,甚至被精英思維所困,無法跳脫學位的迷思。

全促會理事長顧忠華教授多年來亦主張推動學位立法,由於迄無人手使其落實,於月前聘陳振淦先生兼職,負責社大法制化工作,對內協調、對外推動。就我從旁觀察,振淦任職以來,日夜勞苦。早先振淦曾提出:讓各社大就此事在各社大內部與學員講師充份討論,然後在各社大舉行全校公投(非民意調查)我覺得此意極佳。只是他當時還未到全促會就職,我亦因人不在其位,只將此議放在心裡,卻未積極去向全促會反應這個意見,偶與朋友談論他這項提議,亦僅止於清談。及至振淦來全促會,「社區學院社置調例」已即將立法,時間緊迫,社區大學應迅速向立法院及教育部表達立場,否則條例一旦通過,數年之內,社大將被邊陲化。全促會同仁與我個人都擔心眼前蓬勃發展的社區大學運動,將曇花一現,成為過眼雲煙;將因無學位,無法與現有高中職或大專院校附設之社區學院競爭,而被取代。取代我們的社區學院,將以語言技職等實用的主流價值課程為主,不復今日社大重視公共性、披判性及對話性的風格。

11月21日教育部將召集各社大工作人員一百多位開會,談社大的發展,其中亦有議程討論社大法治化問題。我知道整合共識極為不易,但我們沒有共識便等於在週糟充斥主流價值的社會中,自動消音。怎麼辦?

我希望大家能在短期內重新思索社大爭取學位利弊由全促會快快整合共識,向教育部及立法院表達,以免再度貽誤時機。

設若社大同仁仍有多種疑慮,雜音不斷,則我建議全促會無必獨挑大樑。畢境社大未來的發展,要大家共同承擔責任,因為社區大學的根本精神為「參與民主」。

可是請注意:社大民主決策的基層為學員,而非我們工作同仁,爭取學位立法之事亦直接關係於學員福祉,我們大多數工作同仁反而早有學位,社大有無學位與我們個人利益無關痛癢。所以要不要為社大爭取學為立法,應由員參與決策。尤其社大的根本精神在於「參與民主」,我建議關心此議題的社大立即就學位之事發動全校討論,讓學員講師共同思辨,於一兩個月內讓正反意見充份討論而舉行公投。討論案文建議如附件。

最後我再談談為甚麼我對爭取學位之事如此堅持。從1997年社大倡議之始,我便寫〈為甚麼社區大學要發文憑?〉一文,其後在一些專訪及回應文章中,例如:

1.〈社區大學的社區定位〉(李天健專訪,教育研究月刊92期2001/12)

2.〈回應何青蓉、趙淑美:「學位授予與男性就讀社大」一文〉(教育研究月刊100期2002/8)

3.〈專訪黃武雄談社區大學的法制化〉(周聖心專訪,全國社大通訊27期,2002/8)

4.〈專訪黃武雄談社區大學的發展〉(楊志彬專訪,社大通開學創刊號,2002/12)

等,亦迭有論述,請大家費心思參考。開放討論時要把問題層次挖得比我深,我樂意看到反對意見,至少站到我的肩膀上,談得比我看道的長遠,才能作出更具前瞻性的決策。

在周聖心專訪稿的末尾,我提到的幾句內省性的話,也許因用語簡短,以致文意不明,並未引起反對社大頒授學位者的注意。讓我藉此再作補充說明。

1.許多人質疑我在教改領域既反對文憑主義,何以在社大又主張頒授文憑?對於這種質疑,請參見我在〈台灣教育的重建〉(遠劉出版社)一書中所寫分析文平主義的兩篇長文,茲不贅述。但我始終認為:目前台灣社會是極端重視文憑的社會,我們已擁有大學文憑的人是既得利益者,當我們反對別人拿文憑,指責別人文憑主義時,必須先檢視自己。我問過許多大學畢業的朋友:「如果當時你就讀的大學沒有文憑,你會去念嗎?還是你會選擇其它有文憑的大學?」我得到的答覆都是會選責有文憑的大學。那麼,為甚麼我們寬以待己,嚴以責人?

2.許多人質疑:「以今天社區大學的課程,有資格頒授學位嗎?」據我所知,汐止社大最早規劃出來的課程水準頗高,請大家參見汐止社大第一期選課手冊,仔細看其課程內容及講師陣容。我個人最早規劃永和社大時,亦有很好的師資與課程。可惜都因無學位之誘因,學員修課人術不足而大量停開。社大不是規劃不出有水準的課程,而是外在條件不足。我在周聖心專訪文中提過一個問題:「假定今天台大社會系、法律系…、數學系不發學位,那些課程能繼續存活下來嗎?」我以此問過很多大學的同事,他們的答覆是「學生不回來,我們教師們也只好拍拍屁股走路啦!」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沒有學生,老師走了,談甚麼發展課程。

3.許多人質疑:「社大所開的課程,不是要知識白話,知識解放嗎?應該先把學院知識白話成人人易懂、人人想學,才是社大兵該努力的目標,為甚麼反過來要用學位作為誘因,才能發展學術課程?」要知道社大要傳播的不是泛泛的、膚淺的知識;相反的,社大要強調的是深刻的、根本的,但與人的經驗相連結的知識。人掌握這些東西,才有批判文明的能力,才能使社會決策跳脫少數專家掌控,而發展出真正的公民社會。但是人要汲取深刻而根本的知識,必須肯下工夫,肯用時間。我曾問過朋友:「當你讀艱澀的書,學困難的東西,有多少時候純粹基於對知識內在的熱情,而無外在誘因與外在壓力?」我得的答覆是:一陣沉默,然後不大情願的回答:「需要藉助外在的力量吧。」我很高興看到人性誠實的一面,雖然它違背了理想教育的期待。

4.我很贊同老友林孝信兄的看法:「趕快發展核心課程!」在1997年寫〈我們要辦甚麼樣的大學〉時,我便列出不同領域的參考核心課程。要列出核心課程不難,要開出那些課程也不難,但在當前不利的外在條件之下,要找到足夠的學員來選,並要學員投入足夠的心力去達到課程的要求,便萬般困難。理由無它,未有足夠的外在誘因。

5.有些人質疑:「社大可以頒授學位之後,便會喪失社運精神,而為體制收編!」會有這種質疑,是因把「社大加發一張文憑」與「成為正規教育的體制學校」混為一談。社大爭取頒授學位,必須接受的歸範只是:(1)師資及辦學者的學術背景要加強。(2)學術課程的內容及品質要提昇。除此之外種種彈性照舊。若有社大符合水準,可頒授學位,校內不修學位者將維持原樣不受影響,學校採雙軌制,分「進修學程」(不修學位者)與「學為學程」兩種學程,許多科目,兩種學程之學員仍一起修課,不分彼此;只是修讀學位者所修的學術課程多了一些規定。社區大學運動,固然是社運的一環,但它的目的不在於加強某種價值觀於學員身上,不在於直接訓練出一批意志堅強的社運幹部。它的目的是間接的為公民社會鋪路,在這裡,眾人接觸種種知識、種種思想;在這裡,眾人拓廣視野,思辨人生,思辨社會,思辨價值。它的目的是讓眾人從深度感知與自覺中,培養出成熟判籪事物的能力,為社會注入活力,為社會改革打好基礎。

我的意見夠多了。這幾年為了主張社大可以授學位,我聽到種種反對的聲音,也寫了、談了許多我的意見。我覺得這問題所牽涉的不是單純的觀點,而是人深層的意識形態與人的自覺,這是為甚麼我不憚其煩的與大家討論的緣故。

應該是做決定的時候了,請大家再深入思考,充份討論,然後做出判斷,付諸行動。

敬祝平安愉快

附件:

請各社大考慮在校內進行公投,並討論議決「社區大學可否附設學位學程頒授學位」。文案如下:

公投主文:

各社區大學之中,若有符合頒授學為之條件者,應爭取學位頒授權。

附文:

  1. 有些社區大學,不想頒授學位,仍可維持目前經營方向。但其學員中欲修學位者,可由學校頒授協位之社區大學 相互承認學分,並跨校選課,以取得學位。
  2. 頒授學位之社區大學,採雙軌制,分進修學程與學位學程。欲德學位者修習學位課程;不修學位者,讀進修學程,維持原有修課形態。

 

(本文完成於2002年11月17日)

 

公民社會與教育改革

細察台灣歷史,人民從來沒有機會直接進入公共領域去發展個人與社會的關係,掌握近代文明的精神,建立起國家理性的內在信念。十八世紀末啟蒙運動「自由、平等、博愛」及其後流變的意涵,始終不曾在台灣社會經深入討論。「國家理性」在人民的認知中事實上只有「形式的平等」。這是沒有精神、沒有靈魂的空殼,也是今日國家理性的運作經常陷入混亂,似是而非的論調大行其道的原始根源。

從菁英主導下的「國家理性」晉升到「參與民主」式的公民社會,是台灣步入二十一世紀必須大力開拓的出路。

一、

解嚴十餘年間,「國家理性」在台灣已逐漸成為社會共識。國會改造、司法獨立、反黑金、反賄選的聲浪不斷,即為明例。

「國家理性」為西方啟蒙運動及近代國家發展過程中的產物,它指的是國家在平等的基礎上以理性制定法律,規範社會內部結構,並予以有效執行。在二十世紀末,國家理性逐漸內化於台灣社會,是台灣「現代化」的前提。但細察台灣歷史,人民從來沒有機會直接進入公共領域去發展個人與社會的關係,掌握近代文明的精神,建立起國家理性的內在信念。十八世紀末啟蒙運動「自由、平等、博愛」及其後流變的意涵,始終不曾在台灣社會經深入討論。「國家理性」在人民的認知中事實上只有「形式的平等」。這是沒有精神、沒有靈魂的空殼,也是今日國家理性的運作經常陷入混亂,似是而非的論調大行其道的原始根源。

另一方面,現階段的台灣社會,在物質方面卻已躍入「後現代社會」。個人經濟力大幅提高,各種交通空前便捷,人口劇烈流動,資訊又快速傳遞,「後現代社會」分眾而多元發展的物質條件已無一不備。由少數菁英所倡導的主流價值觀,再也無法適用於眾多社會成員,其依抽象理性制定的法令,亦已無法有效維持社會秩序。

面對當前台灣社會特有的情況,亟待發展的是正面的民間力量。開放各種公共領域,讓人民參與;同時提供人民充分認識現代社會,深入了解人類精神文明的學習環境。藉由公共參與及深入學習,激發人內在的正面力量,以形成人的新價值與社會新秩序。

從菁英主導下的「國家理性」晉升到「參與民主」式的公民社會,是台灣步入二十一世紀必須大力開拓的出路。

二、

回顧二十世紀,台灣曾出現三個希望的年代。其一是1945年日本敗戰離台之時,其二是1987年解嚴之後。這兩個年代裡,台灣社會的生命力開始復甦,人心思動,欲合力著手社會重建,可惜時代條件未能呼應,希望如曇花一現,乍明即滅。今年總統大選政黨輪替,台灣進入第三個希望的年代,眾人把希望寄托在新政新作為。但要推行新政,必須先公開向人民說明,尋求支持,斟酌修正,必要時進行公民投票,激發人民在公共領域中進行思辨;藉種種管道鼓舞人民的正面力量,協力進行社會重建;同時亦須提供人民臨時或長期的學習環境,提昇視野,近一步發展現代社會之公民意識。

例如核四興廢與引進外勞等問題,應付予公民投票,但投票之前必須預留長時間進行全民討論。由於每個公民都有權參與決定,多數人將逐漸被種種正反面意見吸引,聽其利弊分析,這是培養現代公民意識的最佳訓練。討論的過程影響深遠,其意義甚至超過投票結果。

尤其核四爭議發展到今天,事情已非少數人可以作決定,責任亦非少數人可以承擔。因為沒有一群人被社會完全信賴而充分授權,也沒有一群人有能力化解其巨大後果。這事只有全民共同決定,共同承擔一途。至於投票之計算,擇一般方式或依地緣加權,則須審慎研議。

再例如一般公共建設進行之前,須鼓勵社區居民參與社區規劃,配合專業之景觀設計與環境評估,使社區居民表達社區需求,並「在做中學習」,以逐步形成有特色的文化。近十多年由上而下的全國道路修建,嚴重破壞自然生態與人文景觀,應設「道路景觀設計及環境評估」之類的委員會,收集民間(非地方派系與角頭)需要,進行專業景觀設計。道路與城鄉的面貌,是人共同的記憶,是人鄉愁漂流的場景,而人的鄉愁則為本土認同的根基。粗暴的公共建設,破壞的是人最深層的記憶與最珍貴的情感。

仿此,去年九二一震災之後亦應由各災害社區之居民,結合各行專業人員分別組成各社區災後重建委員會,擁有決策權,自行規劃災後重建工作,讓人民邊做邊學,亦藉此讓人民了解水土與地震、地方文史、自然景觀等相關知識。政府則提供資源及必要之行政協助,同時退居於監督地位。這是展現社會生命力與激發民間力量的重要時刻。

又例如地方文史資料之蒐集,有助於台灣社會建立起歷史感。任何社會沒有過去,便沒有將來,沒有歷史,便沒有面向未來的視野。這些無關乎統獨之爭。今日台灣社會所以是非不明,與人沒有歷史感密切相關。沒有歷史感的社會,價值必然混淆不清。重建台灣歷史的面貌,須從基層做起。政府文化建設機構,應與學術研究者,與社區大學密切合作,進行歷史的重塑。

各縣市初興之社區大學,為人民學習及成長之中心,應與社會重建同步發展。台灣社會經半世紀之戒嚴,患有嚴重自我封閉的現象,藉由社區大學,認識現代社會,並進一步進行社會內在反省,為當務之急。社區大學宜儘速法制化,並迅速普及於各市鎮。社會重建,須立足於人民學習成長的基礎之上,重建的品質,才不致粗劣,重建的方向,也才不致偏差。

社區圖書館應伴隨社區大學,全面普設。社區(如村里之基層單位)的決策權及其資源,亦應大幅擴充,社區主義才有長期發展的空間,不致徒然消耗社區發展工作者的熱情。

公民社會與社區主義,不能只靠虛泛的理想與口號,更需要實際的政策與適切的資源去催生。跨入二十一世紀,公民社會是台灣的希望,也是第三個希望年代的希望。

三、

在教育領域裡,公民的成長及參與是「教育現代化」重要的內容。近者可以填平教育界與社會之間現存巨大的鴻溝,遠者則替「中小學社區化」鋪路。

但著手教育改革,結構性的因素不能不面對。許多問題盤根錯節。例如升學機會未大幅擴張之前,便全面實施中小學社區化,家長迫於子女要升學,將把升學壓力加重在教師身上,升學主義反而更加嚴重。

談教育改革,要對未來的教育有遠見,不能只看眼前。把困難的、結構性的問題羅列出來,分階段實施,擬訂短程、中程、長程的教改時間表,例如訂定三年計畫、七年計畫、十年計畫等。唯應注意各主要目標之間的相關性。

舉例來說:廣設高中大學,大幅增加國民上大學的百分比,是紓解升學壓力必要的前提。台灣十八歲青年進四年制大學的百分比,目前還徘徊在20%左右,(日本 30%,南韓42%,美國54%)可考慮訂定三年之內達30%(只是譬喻),七年之內達40%,十年之內達50%。相應的,中小學社區化的速度便可依此百分比之增加,而擬訂進度,由次級目標到主要目標,分期達成。

其他如小班小校、教師專業自主與成長、教育內容之改進及弱勢族群、性別、階級之主體性教育等目標亦可視相互關聯之情況,擬訂計畫,並逐步實施。

勾繪出教育未來的遠景,藉由媒體向全國人民密集的作公開說明,尋求支持,是重要的步驟。例如廣設高中大學的阻力,主要來自少數社會菁英,人民大眾在了解真情之後,絕大多數是支持的(見1995年聯合報民意調查結果)。又例如小班小校將牽涉社會動員,有了民意的支持,計畫才能推動。遠景雖遠,眾人可以等待,並協助計畫實現。

計畫擬訂之後,可考慮透過公民投票強化其支持度,尤其計畫本身倘因增加大幅預算而須加稅之時,更須徵求人民同意及背書。

新政的成敗,一定要吸納全民參與,讓眾人一起看到困難,一起克服解決。然後一起承擔後果。

四、

在軟體方面,進行教改必須重新思省教育的目的。

目前台灣教育「工具化」的情況非常嚴重。現行教育的目的,近的是為了加強學生升學競爭的能力,遠的也不過在於謀得好出路,求得好職位。教育原有的根本目的,諸如獨立思考、成熟人格、敏感創造、開闊視野等任務,一直束之高閣,不加聞問。

在教育工具化的影響下,學生在學校學到的只是操作性訓練,例如數學教育只重解題技巧,不談意義與抽象思辨;語文教育只重字彙與語法,不談文學與人文思潮。學生獨立思考能力的培養,人格與視野的薰陶,幾乎不被重視;創造力與想像力更難以發展。

幾年來教育改革所圍繞的,大多是周邊問題,例如升學考試方式的變革,既未能釋放學生的心智,更未能回歸教育的根本目的。

目前台灣教育之傲於國際,事實上只是學生的操作訓練而已。除了應恢復教育原有的根本目的,予以實踐之外,在現階段還應著力於矯正長年戒嚴所留下來的後遺症。

(一) 威權管理與集體主義的遺緒,還深深烙印於各中小學校園中。其陰影難以消除的理由,固然是人的內在意識與認知一時不易調整,但外在因素則為大班大校,學校人數動輒上仟,維持集體秩序,便為學校首要之務。只談小班,不談小校,不能解決問題。擬訂長程計畫,逐年遷疏大校,是教改不能逃避的事。台灣一般人民思想要轉趨開明,須賴消弭威權管理,重視人性化的教育。

(二) 在教育工具化的現實中,美感教育即使在解嚴後,仍然普遍不受重視。自由是一切創造的根本,沒有自由便沒有藝術,當然亦無美感教育。但解嚴了,學生美感的陶冶仍付諸闕如。校園的景觀與建築,是美感潛在課程的一部份,新建校舍仍以工具化為主要考量,台灣無數新建的校園依然醜陋如故。沒有美感的文化必然粗糙不堪。

(三) 人認識世界,認識歷史,必須由近及遠,由今而古。當美國九○年代的學生透過學校歷史課程對越戰,對馬丁‧路德‧金,對水門案皆耳熟能詳,四處查訪當年人物,忙著撰寫報告,開會討論之時,台灣同時代的學生卻對三月學運,對政治解嚴,對楊逵,莫那魯道,對美麗島事件等一無所知。人沒有歷史,看問題便平面化,沒有縱深。台灣教師認知世界的自我封閉,直接束縛了學生的歷史視野。建立歷史感,不一定又要編寫標準教材,以統一歷史詮釋。透過查訪、閱讀、討論與報告,反而能更多元的看待我們的過去。認識歷史,亦有助於建立是非及化解族群對立。
(四) 台灣各語族的失語症,嚴重阻礙各語族的文化發展。學校規定學生必修母語,是尊重各語族文化的起步。語言不只是工具,更是人思維的基礎,與文化的深層意識息息相關。台灣要發展多元文化,必須先面對母語復甦。在半世紀戒嚴之後,各語族之母語皆迅速在消失,學校教育不能因統獨爭議敏感,而規避母語復甦的責任。政治歸政治,教育歸教育,社會輿論也不能泛政治化。

(五) 台灣學生除了讀、寫、算的工具性訓練較好之外,一般知識普遍貧乏,視野狹窄。由於長年密集考試,對於知識呈現倦怠,知性成熟度偏低。多玩、多讀雜書、多討論、多寫報告,有助於矯正這項重大弊病。了解歷史、了解社會,了解世界,建立屬於自己的(不是人云亦云的)世界觀,是教育者不可懈怠的任務。

五、

為了具體發展公民社會,進行教育改革,新政府除積極規劃相關政策之外,可考慮大規模普設「社區中心」,作為全面改善社會體質,激發民間正面力量的據點。

在社區內覓地成立「社區中心」,約三至五公頃。都會區倘覓地不易,可先於偏遠郊區山明水秀處建造中學校舍。鼓勵都會區內現有國、高中生志願外移住宿,有利於學生心智成長,並藉以逐步落實小班小校,改善教育環境。同時偏遠鄉鎮可因此發展其文教事業,振興地方。學生外移之後所騰出之校地,可重新規劃建設,作為社區中心用地。

社區中心的軟體規劃與硬體建築,著重開放與親和,吸引社區居民經常前來活動。區內設社區圖書館、文化中心、綠地及運動場、體育館、游泳池,並設立社區大學作為居民之學習中心。同時設置社區事務辦公室、里村民大會議場及社區發展協會,社區環境規劃委員會,社區教育委員會等,盡量將社區決策權由地方政府下放至社區,讓社區居民參與社區決策,提升共同經營現代社會的水準與能力。

社區大學在社區中心內,將提供人民參與社會重建的理論基礎,對於教育改革,也將為「中小學社區化」鋪路,扮演社會教育功能。社區大學為教師與社區居民搭起橋樑,一方面協助組織PTA(親師會),另一方面提供課程,讓雙方觀點相互交流,引發討論並進行共同學習,一起成長,藉此溶化教育界自我封閉的心理堡壘,促進教育現代化,同時也加深人民對教育的認識。

在跨入二十一世紀之時,引入社區中心及社區大學這類新生事務,對社會重建與教育改革將有難以預估的深遠影響。

(本文寫於 2000 年九月。)